庆阳公主斜靠在黄花梨七屏罗汉床上,侧脸朝内,后脑勺对着屋里人,摆出谁也不理的架势来。
吴家嫡房姑娘吴采玉一旁陪坐着,也不肯多说话,倒是吴驸马的庶妹吴珍儿还劝上两句:“客人都到齐了,擎等着公主凤驾呢。”
庆阳公主扶了扶头上九凤衔珠冠,并不理她。
吴采玉见状暗自发笑,庆阳公主要做寿,早月余都放出风声去,不就是也想让圣上皇后也如那日驾临庆城公主一般吗?只等了这小半日,莫说圣驾,便连圣旨都未得了一副,她自己个羞恼怕出去被人比较,就缩头在这房里生闷气,偏吴驸马央了她两人来劝。
吴采玉知道庆阳公主心结,哪还会热脸去贴别人,只吴珍儿仍在絮叨:“来的都是一品,二品官员妻女,还有些王伯侯爵的女眷,都仰着脖子一睹公主风采,再晚去了,被人挑礼。”
一句话说完,吴采玉就心叫不好。
庆阳公主果然腾地站了起来,抓起炕几上的天青冰纹花瓶就砸向了她们:“谁挑礼?我是嫡长公主,爱见谁不爱见谁,你来迫我?!”
吴采玉躲得快没伤着,那吴珍儿却被碎瓷擦伤了手背,她惊了一下,拿帕子捂了脸哭起来。
庆阳公主越发恼怒,指着吴姑娘大骂:“你成心不是?偏挑今日在我这儿哭嚎!”
吴姑娘哪里忍得住,涕泪横流之下连妆都花了,庆阳见了更是嫌恶,几步下床抓了吴珍儿的发髻就一顿掐打,她手指上戴了护甲,几下吴珍儿脸上就显出几道血口子来。
吴采玉看得惊心,往日也知道家里这位公主性子乖戾,却没想着竟已有几分癫狂的样子了,再说庆阳见吴珍儿只顾跪倒在地抱着头哭泣,大觉没意思,又一眼瞥到吴采玉一旁张着嘴呆立,眼神冷冽起来,又指着她骂:“你娘老子打发你这个闷葫芦来我这看戏的?”
吴采玉见她眼神恶狠,忙要先扶起吴珍儿,那吴珍儿委屈的狠了,索性痛哭起来:“谁都不肯来,偏指使我过来,横竖我是小妇养的,没日夜的做低伏小,随人打骂罢了。”
庆阳公主闻言一声冷哼:“你还别委屈,你是个被我皇兄明旨降罪,被外人随意打过耳光的,我还允你面前服侍就是你的造化,你还敢抱怨?合着我心意,就该将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关进姑庙不见天日倒好。”又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被华明澜骇破了胆子的驸马,此时还坡着脚,更是一阵恶心,她手指点着吴珍儿还有吴采玉,跳着脚大骂:“你们吴家,西院连同东院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骗了我下嫁受窝囊!”
吴采玉见公主牵连了自己,生怕也挨了她打,恰此时吴珍儿听了公主恶言恶语,越发呜咽不断,倒提了她醒,你当这吴珍儿是谁,竟是那日在庆城公主府被陶文姜掌掴的圆脸姑娘。这吴珍儿自在庆城公主府被陶文姜打了就再也出不得家门,每日里只在公主面前奉承,冷眼挂落不知吃了多少,圆圆的脸儿都眼见的瘦削了下来。
吴采玉计上心来,也拿帕子捂了眼,哭道:“公主息怒,咱们姐妹不争气,公主也好挑日子再罚,若这档口传了风出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凭白让殿前那小贱人看了咱们笑话。”
庆阳公主柳眉倒竖:“你说的是谁?”
吴采玉回道:“自然是陶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此时不正在殿前吃酒行乐呢?”
庆阳公主咬牙:“陶!文!姜!”这就是她命中的灾星,自有了她便事事不顺,多早晚除了她才心里素净!
再想到她此时正坐在殿内,不知在和谁暗地里讥笑她,便一刻也忍不得了。
庆阳公主指着吴采玉道:“你!你想个法子治死她!”
吴采玉大惊捂着嘴道:“公主莫顽笑,我哪有什么法子治死人的?”
庆阳公主冷笑道:“你没有法子治死她,我却有法子治死你!你爹妈还不敢来找我要人!”
吴采玉本想着祸水东引,拉出一个人出来做靶子罢了,庆阳果然将一腔怒火冲了陶文姜,不想还牵扯自己不放,她心知如今只能“献策”方能脱身,眼睛一眨就又滚下来泪来:“我跟那陶家小姐一样,素日就在深宅后院,出个门都怕被强人劫掳了去,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公主可不难为死我了。”
庆阳听得心中一动,问道:“你说什么?”
吴采玉一脸懵懂的模样:“我并没说什么啊。”
庆阳不耐烦的挥手道:“你不中用,出去让人招了驸马过来!”
此举正和吴采玉心意,也不管还跪爬在地上的吴珍儿,快步走出了寝殿,将外边侍候的宫婢唤来吩咐一番,自己个儿也不回去,径直出了公主寝殿,待走得远了才将脸上的凄色尽收,嘴角噙了些笑意。
吴家西院迎了公主自以为奉了菩萨,却不想请来的却是修罗!她要赶快回去与父亲相商,眼看着西院祸家败族近在眼前,怎的能不动声色的先撇干净了去。
吴驸马拖着腿进了寝殿内室,见妹妹委顿在地也不以为意,显是见惯了的。只露了笑脸对公主道:“今儿是公主千秋,待晚间客散了,咱们放烟花来看,我都看了,管事们准备的齐全,神女散花又有架子烟火,至少得费上百两银子!”
庆阳见他张口闭口银子就不耐,兜脸啐了他:“就这也值当你说嘴,八百年没见过银子似的!”
吴驸马也不敢恼,扯着脸皮陪笑,因着一条腿尚未痊愈,只倾斜着身子将重心压在另一条腿上,偏他今日特意穿了大红的刻丝锦衣圆领长袍,一边袍角常挨蹭着砖面已脏污破损,往日里那八九分的倜傥如今也只剩两三分了。
庆阳公主见状嫌厌之情更甚,当初竟置华明澜不顾,选了这样一个行货做驸马,岂不是活活打嘴,生生撞了鬼墙,只如今悔之晚矣,胸中郁气难解,非要出了一口怨气不可,她指了指一旁的绣凳,冷冷道:“坐!”
吴驸马如蒙大赦,忙不迭坐了,瞟了一眼低头跪爬在一旁的吴珍儿,动了动嘴,到底没敢出声求情。
庆阳公主也浑似忘了这个人,只对吴驸马道:“你做出一件事来,比放八场十场花火让我高兴。”
吴驸马立时表白心迹:“我整个人都是公主的,公主若要月亮,我就造登天梯来!”
庆阳公主森然冷笑:“今儿客散了,你盯着陶文姜的车马,让人半道劫了!或杀,或奸都依他们!”
吴驸马微张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庆阳公主阴着脸等他回话。
吴驸马似终是相信了方才并非幻听,结巴道:“是......是那个陶文姜?”
“是”
“陶尚书家的那个陶文姜?”
“是”
吴驸马噗通跪了下来:“公主,这是死罪啊。”
庆阳公主呵呵冷笑:“做的隐蔽些,谁知道是你下的手?即便有个风声出来,我堂堂嫡长公主还护不得你?!”
你护不得!
吴驸马不敢直言,只叩首道:“一部尚书家的小姐出了事,焉有不查之理!更况乎是在公主寿宴返家之时出事,先查的就是你我!还有黄家,人脉通天,怎么可能欺瞒得住?!”他生怕公主强逼了他去,膝行几步至庆阳脚下,抱了她的腿道:“公主若深恨她,何不让宫中太后下旨申斥,将他们一家赶出京去,再不污公主眼。”
庆阳公主将他一脚踹开:“我看就该把你们赶出京去,你们吴家上下没一个有囊气的爷们,娘们也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花架子摆在那儿,还图个好看呢!”她伸着指头点着兄妹二人,“看看你们两人的德行,一个二皮脸一般,一个鬼哭丧一样,我的气数生生被你们败尽了!”
兄妹二人皆口不能言,庆阳见了怒不可遏道:“不若我进宫禀报了母后休了你罢!”
吴驸马猛抬头看了庆阳,庆阳气急败坏道:“你即日带着妹妹家人都给我搬出公主府去,西街上的宅子也不许进,那也是用我的银钱买来的。”说着就要呼奴唤婢进宫去。
吴驸马着实慌了,求饶道:“公主息怒,并非我违逆凤意,只杀人还须得偿命,更何况陶文姜身份非同寻常,还需细细思量。”
庆阳公主住了脚,俯视着驸马问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半道劫了她,也不需动她,单将她扔进空房子里看管个一日两夜的,再放了她,如何?”
这又是何意?吴驸马显是不解其意。
庆阳公主扶起了他,笑得满面春风:“我哪里能让驸马真的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困她些时辰,惊她一吓,也好让她知道厉害。”
庆阳又道:“况又没伤她身家性命,她纵是想告,又能告谁,告什么罪名呢?”
见驸马神色犹疑,她又换了一副脸色道:“你若是连这个都做不成,咱们也是过不下去的,你若不愿搬出去,我今儿就住进母后宫里去!”
吴驸马咬了咬牙道:“好,我做......”
他们看不到的时候,吴珍儿浑身颤了一下,一滴泪珠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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