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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愚蠢(1 / 1)

含山郡主咬了咬牙,堂堂公主出言不逊,用词污秽,脏了文姜的耳朵,只是上下尊卑有别,她既不能一巴掌抽过去,也不能言辞犀利回骂,只沉下脸道:“公主不要玩笑,这是陶尚书家的小姐,就是前些日子圣上赐了宅子的那位。”

“哦......”庆城公主拉了长音道:“有些印象了,好像是与黄家结亲的那个吧,那时我且小呢,只听人说礼部郎中家迎来了财神娘娘,一家子都升发起来了。”

公主身边那个吴家姑娘眼睛盯着陶文姜道:“富贵人家厚嫁,十里红妆是保自家女儿一世衣食,也只有黄家嫁女儿还能惠及外孙。”她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在打量陶文姜,今天她梳了百合垂髫髻,发上只坠了嵌珠白玉簪子,颈上一圈粉晶金珠项圈,腕子上一副缠丝玉镯看着清凉雅致,配着陶文姜的容色又多了一份婉媚。

公主的话儿不好听,也只是暗贬,这跟着的走狗却明着叫骂起来,陶文姜面色也沉了下来,含山郡主脾气火爆,碍着公主身份也只能冷冷道:“陶尚书是圣上重臣,也曾是封疆大吏,吴姑娘即使玩笑也当知轻重。”

吴姑娘又咯咯笑道:“含山郡主莫怪,小女不会说话,小女是说黄家疼女儿,也疼外孙女儿,心里着实羡慕呢。”说着话音一转又道:“郡主话说的很是,听说陶大人还做过广东巡抚,江浙盐政,可都是肥差美差啊,果然国之栋梁,简在帝心。”

吴姑娘话音刚落,庆阳公主就接口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陶尚书怎会连一两件像样的头面都拿不出,还要抠唆太太嫁妆不成?你当是你们吴家呢。”

一句话就将陶家和吴家的脸面俱都踩在脚下,那吴家姑娘脸色竟也没怎的变,依然笑容满面恍若无闻,显是常吃公主贬驳的,陶文姜却一阵心血翻涌,她自来也没见过这样咸嘴淡舌,无事生非的人,若是旁人不必她恼了,含山撸了袖子就能甩了耳光过去。可发难的是超品的皇眷,含山郡主也得忍着气:“陶家礼仪传家,代代书香,现在一门三杰俱在朝为官,不辞劳苦,兢兢业业......”

“得了得了......”庆阳公主讥笑着甩了甩帕子道:“含山郡主当这里是朝堂呢,给我皇家表起忠心来了,再不叫停,怕是连肝脑涂地这样血糊糊的字眼都说出口了。”

含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这庆阳公主根本不是能好好说话的人,行事全凭喜好,且变化无常,是宗室里第一难缠的人物,偏偏她母亲是当朝太后,她站了嫡字越发飞扬跋扈,含山本也不是惧她,只是她句句与陶家纠缠,事涉文姜根本不能和她掰扯,怕惹得一身腥臊来,便想带着文姜先告辞了公主,回了大殿再说。

她们在后花园,却不知前院已然人声喧嚣,直到那威严的侍卫将大殿前后围了,十几个大宫女持着团扇进殿,众人才噤声,只那心里也是炸开了锅的沸水,翻腾不休。含山郡主身边人来回报,几人才知晓皇上皇后竟然驾临庆城公主府,那人刚说完,公主婢女也气喘吁吁的小跑来,听说皇上皇后已在公主府逗留一刻钟功夫,庆阳公主一脚踹开来禀报的婢女,气汹汹的扬长而去,那婢女跪爬在一旁,稽首顿地不敢发出声音,只心里叫苦,谁能想到皇上皇后竟然驾到公主府,传话太监刚进门,侍卫就将前后殿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直到皇后接了众妇参拜,才和公主相携进了内殿,她求了公主府的长史,才得以出来跟庆城公主报信儿。

含山和陶文姜赶到大殿,果然见众贵妇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除了在宗室里挂了名号的,她们这些大员之妻也难得见凤驾,此时正觉如沐佛光,金光耀眼,眉如远山含黛,头戴凤冠的皇后娘娘便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举手投足柔和庄丽,声音温软盈耳,被她璀璨的美目溜上一下,当即就有妇人哽咽出声,激动不能自已,若说皇后本就十分美貌,此时在她们心中就又增了十分,上天入地难描难画。陶文姜扫了一眼,却并没见自己的母亲黄氏,心里正纳闷着,那边庆阳公主与守内殿的宫婢争执上了。

那吴姑娘尖言尖语:“里面坐着的是公主的嫂嫂和姐姐,是咱们公主的自家人,你怎敢将公主拦在外面跟他人一样候着?”

那宫婢侍立在双扇万字穿花殿门旁,恭恭敬敬又对庆阳公主行了一礼才道:“公主稍待,娘娘与长公主正和故人叙旧,奴婢已通传过了。”

庆阳公主冷嗖嗖的看过来,问道:“哪位旧人,或许我也认得呢。”

宫婢回道:“陶尚书的夫人,原贵商黄家的大小姐。”

庆阳公主短促的笑了一声,道:“好的很,我倒忘了,十几年前的黄嘉令却是炙手可热,若不是献文......呵,这陶夫人说不得还真能是自家人。”

她虽脸上带笑,双目却又冷又狠,风水轮流转,那落败的山雀儿重又抱团聚在一起,还想着能卷土重来,翻云覆雨不成!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妇出行,不必文武咸集,百官毕至,就这样带着几十个侍卫,宫女溜溜达达进了公主府,对着一帮贱妇广施恩泽,果然野路子出身,就算得了便宜飞上枝头,也不是凤凰!

她回头又见陶文姜正低着头,垂珠坠儿一晃一晃闪的人心口疼,那人想再飞,她便当着这满殿夫人小姐再将她死死踩在脚底板下,就对文姜招招手道:“陶家小姐,你过来。”

含山郡主正要拦她,庆阳公主断喝道:“含山,你莫要惹急了我!”

含山稍一顿,陶文姜已绕过她稳稳走向前,庆阳公主待她走近,就捏了她手道:“你年岁小,不知道,你娘当年可是红人儿,上至皇子下至平民,就没有不爱慕她名头的,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呀,说不得你也能和我是一家子人了,真是可惜了......”

吴姑娘见机快,立刻就捂着嘴笑道:“我瞧陶夫人也是姿容出众,年青时必定更胜三分,不过陶夫人如今也不差啊,陶大人以前就把着我们大宏的钱袋子,现在还握着刀柄子,可谓钱权双收,若说陶大人能不能干,但看咱们陶小姐就可,得甚样的家财才养的出这样满身气华的女儿来,呼出来的都是贵气儿!”

庆阳公主笑的花枝乱颤,点了点吴姑娘道:“单你会浑说逗趣。”瞄了一眼陶文姜道:“你看陶小姐脸色很不好看了呢。”

吴姑娘自然看见了,心中只觉好笑,庆阳公主看不惯谁,想贬踩谁,有谁能反抗呢,再难听的话儿也得生受着,怪只怪陶文姜自己个儿生的扎人眼,她还兀自暗乐着,就听一道冷冷峭峭的声音:“公主也认为吴姑娘是在浑说吗?”

吴姑娘心中一惊,抬眼见陶文姜粉面寒肃,平添一分煞气,那对惹人的桃花眼再无半点婉媚,黑眸沉静如水盯着庆阳公主发问。

庆阳公主笑出声:“陶小姐这是吃心了呢,你还不快过来赔礼?”

吴姑娘还不待上前圆场,陶文姜又问了一句:“公主认为吴姑娘是在浑说吗?”

吴姑娘听得心口狂击,这陶文姜看着机灵,却是个二愣子不成,被公主吃哒两句少不了一块肉,她却作势激怒这位活阎王,说不得还要带累了旁人。

庆阳公主果然恼怒,冷笑道:“是浑说如何,不是浑说又当如何?”

陶文姜后退一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沉声道:“若是浑说,就是污蔑官员,以律定罪,杖五十,徒十年。若不是浑说,那就请吴姑娘拿出证据来,递交大理寺自有论断!”

庆阳公主怒极而笑:“果然是陶大人的女儿,诗文不说律法也通,看来陶大人还想去刑部历练!朝中有人好做官,陶夫人又是爱结交的,六部自然畅通无阻!”

面对庆阳公主的怒火,陶文姜不慌不忙,只淡淡道:“看来公主也是认定家父为官不正了!”

庆阳公主斜挑着眉毛,尖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你也想将本宫杖五十,徒十年,还是要让本宫将证据也甩在你面前?!”

陶文姜扣了一首,又直起上身跪着答话:“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与吴姑娘不同。”

庆阳公主方得意得冷哼一声,却又听陶文姜道:“我大宏宗室犯罪与常人同法,为显尊卑皆报于宗人府受理,我深知家父为官十余年励精图治,若公主言之有物,可将罪证直接呈于圣上定夺,不必劳烦大理寺!”

庆阳公主气的一个倒仰,身后的女婢堪堪扶住,她用力推开女婢,死盯着陶文姜,没想到这陶家的臭丫头是个难啃的骨头,她有心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到底顾忌这是庆城公主府,且她父亲圣眷正隆,里面还坐着与她不睦的皇后娘娘,她环视大殿,众夫人皆目瞪口呆显是被惊住了,一个上来圆场的都没有,她却不能任由陶文姜长跪不起,便咬着牙道:“你给我起来!”

陶文姜木木登登,一板一眼答道:“公主虽为女眷,却生长于皇家,今日言辞凿凿指责家父贪赃枉法,不知是否上意也是如此,心中实在惶恐,家父其身未明,小女不敢起身!”

简直就是赖定了她不成,庆阳公主心中恨毒,她什么时候说皇上也认为陶国安贪赃枉法了,她也不过图嘴上痛快,呛声几句罢了!

庆阳公主看向一旁看戏的含山郡主,恨恨道:“含山,这样很好看吗,还不快拉她起来!”

含山郡主心中冷笑,她们一群人不是常无事生非,搅风搅雨吗?那陶文姜一张利口却能无中生有,黑白颠倒!心想不软不硬也顺脚踩庆阳几句,却也怕真惹急眼了庆阳,文姜身份上到底吃亏了些,正犹豫着,两个宫女推开了内殿门,庆城公主和黄氏一左一右伴着一个头戴九凤金冠,身穿玉带霞衣的女子出来,眼睛在殿内轻轻一扫落在了庆阳公主身上,面露不悦道:“何事喧闹,在内殿都能听到庆阳你的声音。”

庆阳咬了咬唇,笑道:“我们说闲话呢,不想惊扰了嫂嫂,姐姐。”

华皇后眼神落在直身跪着的陶文姜身上,犹疑道:“这位是......”

黄氏心中一顿,嘴里唤着文姜就快步走了上去,也不拉她起来只对庆阳公主行礼问道:“不知小女因何冲撞了公主,公主罚她在此受过?她若有错,我们夫妇定不袒护!”

哪里是我罚,是你女儿自己自愿跪在此地。

只是此时不宜多做纠缠,她扯了一丝笑出来道:“我和令嫒玩笑两句,她竟当真了,倒吓了我一跳,令嫒看着聪慧,不想还有点左性儿,夫人既然来了,快扶她起来,今天是庆城姐姐的好日子,我也不多计较罢了。”

含山郡主冷笑道:“陶大人趋炎附势,踩石上岸抑或是徇私舞弊,欺上瞒下,却不知公主方才说的哪一句是玩笑话呢?陶文姜一个娇养大的闺阁女儿,若听了公主这样的玩笑还不犯点左性儿,那倒令人刮目相看了!”

陶文姜呜咽了一声,抱了黄氏的双腿,抬头看了母亲,两行泪就顺着脸蛋滑落下来:“自我懂事起常见父亲案牍劳形,不敢半分辜负皇恩,怎的就落了取巧钻营的名声,若是旁人诽谤便也罢了,这诛心之言竟出自公主之口,难道父亲往日里所受的明旨口谕,句句褒奖,竟也是假的吗?”

黄氏听罢眼圈一红,也顺势跪了下来,抱着陶文姜面向皇后娘娘道:“外子在朝为官十数年,自问皇恩浩荡,肝脑涂地难报其一,并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以首稽地:“请皇后娘娘明鉴!”

庆阳公主气得暴跳,大喊道:“我不过随意说了两句,你们母女倒纠缠不休起来。”

陶文姜抹着眼泪道:“方才在翻鱼池公主就对民女说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来,又追到殿内说道些六部大门我父可随意进出的话来,公主何等身份,金口玉言都不为过,这些话儿必然是有什么风声吹到公主耳里,民女前思后想,胆颤心惊,惟愿公主能说出一二原有来,能为我父洗脱污名。”

庆阳公主抖着唇还未说话,皇后娘娘缓声道:“陶夫人,陶姑娘快快请起吧,庆阳公主想来有口无心,说茬了两句也是常有的。”

黄氏再叩首道:“圣上是在世明君,娘娘母仪天下,对世情洞若观火,湛湛青天在上,臣妇一家寸寸丹心,披肝沥胆,若外子真如公主所说,臣妇一家任凭律法处置,受后人唾骂!然一泼脏水在身,外子的赤胆忠心竟成狼子野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臣妇不敢起。”

庆阳公主见她母女东一句,西一句将口舌之争变成冤假错案,心中恼怒之及,口里叫着:“不识抬举!”扬起手来就要一巴掌抽上去,所幸含山早就一旁防备着,此时伸手拦住,紧捏住庆阳公主的手腕,冷冷道:“公主好大的气性,若手中有兵刃,这当朝二品夫人都要命丧黄泉了。”

庆阳公主复又跳着脚怒骂:“莫说一刀砍死她们,就是连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同斩了又能如何?物以类聚,你倒与这妖女妖妇沆瀣一气贬踩起我来了,我可是庆阳公主,尔等贱身贱命骂了就骂了,打了也就打了,杀了也是白杀!”

华皇后断喝一声怒道:“放肆!”

含山看皇后秀眉倒竖,凤目含怒一副气急了的模样,便扔开了捏住公主腕子的手,一众贵妇立即起身叩首,三请皇后息怒。

华皇后看着庆阳公主恨铁不成钢道:“事情本就因你而起,你不知羞愧,竟敢当着我的面意欲殴打二品诰命,庆阳公主威风八面,我贵为皇后也要避其锋芒,不敢施教。”对左首边的侍卫道:“请皇上前来吧,想陛下真龙天子必不是公主口中的贱身贱命。”

庆阳公主果然慌了,忙对那转身离去的侍卫道:“且慢!”

那侍卫得了皇后口谕,哪管庆阳公主,早已飞身离去。

华皇后不再看庆阳公主,只握着庆城公主的手道:“可惜姐姐的寿宴了。”

庆城公主微微一笑,扶着华皇后坐在首位织绣罗汉椅上,又直起身,对跪倒在地的满殿夫人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宗室之人既享富贵,当念惜福,必以忠君爱臣为己任,若行事乖张暴戾,使君臣离心,为我宗室之辱!若累君臣无道,即为千古罪人,不配祭宗庙香火!”

庆阳公主脸色发白,身边阿谀奉承的吴家姑娘们亦都抖如筛糠,不过口舌痛快,怎的就是成了离间君臣,祸至灭国来?!

陶文姜仍低头小声抽噎,双手与母亲交握时被轻轻捏了两下,顿时心中更加笃定,这帽子越扣越大,感情是算上皇后在内,一人一锄头,铲了个惊天巨坑给愚蠢嚣张的庆阳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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