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臼身子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你放我离开!卷阿凤凰山,那年的梧桐花已残,就只当是大梦一场。”
他皱着眉头,“不行。”
“我不想看你陷入如今困局。我想看到曾经的那个太子殿下,总是一笑间,便风华万千。那个殿下,曾经胸怀壮志,誓要九州归心、庶民安泰。天下,想要那样的殿下;九州,想要那样的天子!”
玄姜说了这一段话,已经感觉到气喘嘘嘘,靠在他怀里,轻轻蹭蹭脸,歇了口气,又道:“宜清,我好累,我想找个山高水阔的地方,好好歇歇,可以静静坐着,什么都不想,只看天边的云卷云舒。这王宫,太压抑,我不想在这里……”
“玄儿,你想去哪?”
“去秦国,汧城。”
“你想去找嬴开?”
玄姜又轻轻挑了挑嘴角,搂住他的腰,“我不是去找秦公。我只是喜欢汧城那个地方。宜清,你可还记得,草药君说过,他想问秦公要一小块封地,在秦国颐养天年。我想去汧城休养一段时日,那里的陇山很壮阔、汧河水清凌凌的,还经常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来,看几眼,就能让人心里很安宁。”
宜臼还是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玄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眉头,“你这样都不好看了。都说曾经的太子殿下是九州第一美男子,我还想看到那个风姿俊逸的殿下。”
“玄儿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答应你。”
玄姜无语,只是又轻轻笑了一下。
她说了好一阵话,体力越来越不支,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虚脱着软软靠在宜臼怀里。
宜臼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平时很少用脂粉的,怕脂粉污了倾城之色。但是,今晚,他的玄儿竟然上了如此厚的胭脂,这会儿,她脸颊上的胭脂因为被冷汗的浸湿,虚浮在了脸上。妆容花了,看起来有些丑丑的,还有几分好笑。可是,他真的笑不出来,像是谁的手塞进他胸腔,抓着那鲜红跳跃的心脏,恶狠狠拧了一把……
“庭院里凉,我抱你进去,咱们在寝殿里说。”宜臼低沉着声音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
玄姜点点头,“嗯”了一声。
寝殿里,很温暖,青铜香炉里兰芷熏香,袅袅升腾着。
他为她擦干净花掉的妆容,放下高高的云鬓,换下嫣红的曲裾裙,穿上日常的便裙。
“怎敢劳烦王上为我做那些事!”
事情都做完了,玄姜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他们坐在厚厚的锦垫上,她无力地软在他怀里,他的手轻轻整理着她的青丝,“我怕再不为你做这些,就再不会……有机会了。”
玄姜心里轻轻一颤,“你……同意了?”
她抬眼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几分轻松的快意,却也含着几分不舍。
宜臼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洛邑这边,事情繁杂,郑、齐、鲁、卫四国交战。我与掘突的君臣关系越发微妙,确实需要慢慢处理。玄儿想去汧城待一段时间,未尝不可。”
他顿了顿,自嘲着笑了笑,“秦公那边,我是很醋他的,呵呵……但是,我明白,只有他有实力保你无恙。把你送去其他地方,我更不放心。等洛邑平静下来,我亲自去接你回来,到时,你身子好了,我们还可以再要很多孩子。”
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玄姜不知道此次一别,是否还能再回来……但是,她最不想让他担心,放开她,放手,或许与谁都好……
“好”,玄姜违心地说了一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别再皱眉头了,真的不好看了。想那年梧桐花开,我在卷阿遇见的殿下,俊朗不凡。果然是,‘凡是见过殿下的姑娘,都会沉溺其中’。”
“你还好意思说?!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玄儿并不喜欢我。更不想嫁给我。即便已经托你三哥打造好了那面青铜镜,还是不愿意送给我,自己留在身边许久。”宜臼说着捏捏她的鼻子。
玄姜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我那会儿就知道,你们王室的事情,乱得很,才不想跟着你。但后来,不还是如此了……”
宜臼面色一凛,轻轻呵着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宜清,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愿意,在卷阿遇到我吗?”
“愿意。”
“还会有如此多的磨难与无奈。会后悔吗?”
“不悔。”
玄姜伸手搂住他的腰,“我也不悔”
……
这一夜,他们又说了好久曾经的事情,有甜蜜的、有好笑的,也有伤心的……直到一轮残月已经掩在树稍头,玄姜不知不觉睡着在他怀里。
清晨。
宜臼看着在镜子前梳妆的她,“玄儿今日要先回司工府吗?”
“嗯,我想先去看看爹爹。跟家里人都说一声,免的他们担心,然后……再去汧城……”玄姜说完,轻轻咬了咬嘴唇。
“也好,是该告诉他们一声。让叔薇送你去吧,只是岐景鹊跟着的话,他那性子,我太不放心。让侍女碧萝,还有姜府里你的贴身侍女都跟着吧,也好照顾……”他慢慢吩咐着,吃的、用的、穿的,要带什么侍从,生怕漏掉什么。
玄姜笑了,“好——,怎么以前没发现,王上竟然如此啰嗦。”
他也笑了,“是挺啰嗦,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妇人一般。”想了想,又郑重地说:“记得,把我送你那枚梧桐玉叶带上。想我了,记得看一看。但是,别太想……玄儿不是想去看山、看水吗,那样心情会好。我怕玄儿太想我,会哭。”
她眼眶一热,现在就哭了,“好——。那你也要记得我送你的那面青铜镜,想我了,看一眼就好。别总看,会耽误朝局之事。”
他点点头。
“玄儿,我去明堂了……就不送你了,我不想看到你的马车,离开宫门的那一刻。”
“好”,玄姜抬头看着他,用自己认为最明媚的笑容望着他。
巳时一刻,一辆两驾的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明堂里,宜臼好似听见马车銮铃“叮当”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悠远,越来越飘渺,最后沉默在风里……他感觉喉咙间一滚,似有腥甜的味道翻出来……
爱不知所起,只叫人一世疯狂……
记忆嵌在残月中,初逢君时少年,奈何,时忧患、多烦事。最不想见烽烟又起,人命如草芥。
只当繁花落尽,与君辞去。从今后,青灯怨语一枕清霜,冷如冰、草木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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