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行进在镐京城中司工府通往王宫的大路上,车夫尽量把车驾得稳稳当当,生怕摇坏了盛装的玄姜。
约莫一顿饭的时间,马车来到了宫城南门外。玄姜自一旁的角门入,过了西塾,走过宾阶,再往前便是明堂,乃是天子听政之殿。
明堂前,是全部用三尺见方的白玉铺成的广场,两边魏然排列着九座大鼎,此鼎每个有千钧之重,中间形成宽敞的王道。
九鼎是天子王权的标志,代表着天下九州,立于王宫,意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玄姜不过是女眷,只是溜着广场边的小道而行,远远地看到这九鼎,顿觉得王室威严赫赫。
明堂之后是东西两院,两院中有过廊,过廊之后便是太庙,是祭奠先王的地方。太庙之后,便是东厢、西厢,东夹室、西夹室,是后妃们的居所。
在这一片龙楼凤阙中,侍人们带着她来到了王后的寝宫——栖凰宫之中。眼前这位妇人凤冠袍带,云鬓高耸,珠玉满头,气质雍容。只是粉黛稍显浓厚,但细看仍可知年轻时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因着知道她后宫失宠,玄姜心中生出了几缕怜惜。
行过礼,王后屏退下人,突然冷冷地问:“你是在哪里见到太子的?”
玄姜一脸懵圈,知道此次召见可能与此事有关,但还经惊诧于这突然的质问。
太子在卷阿遭遇刺杀,是玄姜帮他逃脱的,杀手是天子的人,还是褒姒的人,还不得而知。
但是,宫中派出的耳目众多,王后身为太子的母亲,必然已经知晓这些事,天子和褒姒也一定知道了。
不知不觉中,玄姜已经陷入宫廷夺位的波谲云诡当中,悲哀啊——,玄姜心中默默为自己点了三炷香。
其实,宜臼是不错。但是,姜司工说过,性子活脱的玄姜不适宜嫁入王室,况且如今的王室正是多事之秋,玄姜觉得,谈恋爱什么的,还是性命更重要。
玄姜整理了一下思绪,也不急不慢地回王后,“妾在卷阿游玩时,偶然碰到的。”
“嗯,还算诚实。”说完后,王后便踱回案几前,悠然地坐下,悠然地依靠在凭几上。
将将有半柱香时间,殿中落针可闻,香炉中的烟,袅袅而出,怕是殿中唯一看起来在动的东西。
玄姜心中念叨着:王后的定力真好,也不再问我什么,也不说让我退下,就这么僵着,这是要闹那样,现下这样跪得久了,膝盖痛,需要回去好好上药。
“玄姜——”王后的声音淡入水地传来,听不出情绪。
“说起来,你也是我姜姓一族的,也算是本后的侄女,可以称本后一声姑母。”王后这句话有几分施舍之意,玄姜听得出来。
“妾不敢,王后贵为天下人之母,妾实不敢如此称呼。”
“难得你还是个识礼之人。”这句话不似刚才的语气淡薄如水,已然,参了几分凉意。
说完,她便拖着繁缛的裙裾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又道:“太子如今算是落难之时,你这样一个佳人,在此时帮衬了她,难免他不会一时冲动,起了不合礼制的嫁娶念想。就譬如王上,一时被褒姒的妖媚所惑,便想立她为后,这眼睁睁的越礼之事就在跟前,你也怪不得本后不得不操这个心。”
听了这话,玄姜心里一阵抽抽。
王后的耳目真厉害,不过当时就与太子调笑了两句,怎么就牵扯到嫁娶之事上了。最难得的是,怎么还把自己和那朝野上下皆称作“妖女”的褒姒联系到了一起,王后果然是王后。
“王后,太子可是与您说了什么?”玄姜大方地问,一些疑惑必须要解开,否则会恶性循环,这不是她的作风。
“没有!只是,太子风姿俊逸,见过他的姑娘无不倾心,本后担心你多想。提前警告你!”这语气中的寒意深深。
天嗳——,这满得往出溢出的自信,哪里来的?
玄姜想,还好,托小三哥做的青铜镜,没让他直接送出去。
“王后,您多虑了,妾从来不敢妄想太子。”说着话时,玄姜又挺了挺身子。
“哼——!你不要嘴硬,本后的儿子,本后最了解。”说着用冰冷的手指抬起了玄姜的下巴,“如此青春佳人,姿色艳丽,我看和褒姒也不差什么。”
本姑娘是漂亮,本姑娘还帮了你儿子,你这样恩将仇报,不太好吧。玄姜嘀咕着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如今太子与本后的地位受到褒姒母子的影响,为了稳固我们的地位,太子是一定会娶本后的母国,也就是申国的申侯之长女为正妻。你也是我姜姓家族的姑娘,不如,本后舍你个恩,将来可以把你算在申国公主媵从陪嫁之列。”
大周有“媵嫁”礼制,只有家族长女才可正式出嫁。若嫁于天子,便要凑够长女的十一个妹妹或者侄女,为其陪嫁,也就是说,天子一次娶十二女;若嫁于诸侯,也要陪嫁八个,也就是说,诸侯一次娶九女。媵嫁,本是为了后宫、宅院的和谐而定,妹随姊嫁,侄随姑嫁,因她们都是一家人,不会有争斗。
玄姜也是长女,若嫁人,也是要别人为她陪嫁的。申侯是诸侯,比姜司工地位高,申国长女出嫁,玄姜是可以作为陪嫁的。
但是,从别人为自己陪嫁,到自己为别人陪嫁,亏大发了!
“妾无需恩舍,也不会为谁媵从陪嫁!”
说完这句话,玄姜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不顾王后射来的寒冷的目光,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正色道:“王后,妾有一席话,实在憋不住。就跟您说一说,如今,您和太子被褒姒母子逼迫,正陷入困境。当今姜姓族人,按实力大小分为申、吕、齐、许四国。您娘家申国实力最强,我伯父为吕国国君,实力也不差。四国应当联合起来,共度时艰。”
不顾王后已经微眯的危险眼神,玄姜继续勇武地说:“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嫡女,而我父亲是吕国国君唯一的亲弟弟。您这样贬损我,就不怕折了吕国的颜面。更不怕,有人会从中调拨申国和吕国的关系吗?”
还没等到王后发作,玄姜突然闻到身后一股沁人的花香袭来,有环佩叮当,如梦似幻缭绕耳畔。
“这位姜姑娘说的很有道理,王后应该考虑联合姜姓四国,对付我才是。不应反而为难姜姑娘。”
清凌凌的声音,如一泓清泉流过,瞬间涤荡心神。而玄姜听了这话中的意思,立刻明白说话之人是谁,恍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
她颤颤地转过身,一幅绝美的容颜,惊艳了时光。
褒姒的头饰衣着,都不见繁缛,果然是天生的美人,自然去雕饰,比不得王后的装扮,颇显繁琐。
褒姒一支白玉簪拢住乌黑的秀发,云鬓处恰如其分地点缀几枚珠玉,身着一袭朱红色的深衣,腰际间轻附白玉般的锦带,又着一透明的素色纱衣,轻盈灵动之美,在她翻飞的衣袂间尽情展现,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超然出尘,宛似谪仙。
但是,她确实是朝野上下众人口中的“妖女”。
玄姜望着眼前这绝艳的美人,想着自己刚才还大放厥词说着,要如何对付这美人,眼皮直抽抽。
褒姒却对玄姜格外温柔,玄姜行礼,她亲自伸手扶起来。
“起来吧,姜姑娘乃是上大夫姜司工之嫡长女,身份贵重,不用行如此大礼。”泠泠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传来,似乍然而开的花盏,轻盈悦耳。
玄姜的眼皮又抽了抽,这样的美人,性子又好,女子看着都心颤,难怪把天子迷得七荤八素。
“姜姑娘可愿随我去琼台坐坐?”又是好温柔的一声。
“嗯……啊……好,好啊!”玄姜发现自己竟然结巴了。
“王后,对不住了,我和姜姑娘很有眼缘,在您这儿,直接请走姜姑娘了!”
说完,褒姒轻轻俯了身子,便拉着玄姜走出去。
自褒姒进入栖凰宫正殿,王后竟一句话没说出来,直到她们两人走出,只听殿里,“哐当”一声,有东西被狠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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