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对贺家来说,情况就比较特殊了。
贺家祖孙俩的行李很少,当年她们被赶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这几年也没能置办多少家当,除了衣服被褥,能带走的也就只有那两只母鸡了。
王秀梅被吓破了胆子,她百分百确定侄子是被鬼上身了,还是被一只老鬼上身了,老鬼要跟她换房子,她不敢不换,也不敢耽搁呀。
房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
“赶紧的,我收拾衣服被褥,你赶紧把厨房的东西敛一敛,把能吃的都带走,不过也别过分,锅碗瓢盆橱柜什么的就别碰了,这是原来就有的。”
“小兔崽子,赶紧去把你的书收拾好,都是花钱买来的,不能丢。”
作为同样被武力‘教育’的一员,贺江能理解他媳妇儿,他在外头都听见嚎叫声了,别提有多凄惨了,跟杀猪似的,猪叫得都没有他媳妇叫得惨。
跟王秀梅的想法不同,贺江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鬼上身,应当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崽’,贺海那个人身上就有一股子狠劲儿。
没投机倒把之前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打架比谁都厉害,十里八乡,甭管好人坏人,没有贺海不认识,天生的坏胚子,也难怪被送进去了。
这父子俩一样的坏种,大的那个被关在牢里出不来,最近这五年都不用怕,可小的这个……
唉,搬吧,啥都没命重要,等几年以后老.二出来了,也就不怕因为房子找他的事儿了,早晚都得搬。
被武力‘教育’过的大人挺利索,可小孩子就不行了,贺江和王秀梅有一儿一女。
女儿贺晓霞已经七岁了,虽然还没上学,但已经是能考虑事儿的年纪了。
儿子贺虎今年十岁,跟贺知年是同班同学,班里头欺负贺知年最狠的就是这个年长一岁的堂哥,两个人交恶已久。
要跟狗崽子换房子,贺虎第一个不答应。
“凭什么跟他换,他一个黑五类、狗崽子,就得住最脏、最差的地方,得让他去住牛棚,得批.斗他,得把他从学校撵出去,你们怎么还跟
他换房子?”
傻了吗,那破房子怎么住,他以前没少笑话狗崽子住狗窝,总不能自己也搬进去住吧。
“哪来那么多废话,想挨打了是不是?赶紧收拾,晓霞这不用你帮忙了,你去帮你哥。”王秀梅气冲冲的道。
“还有啊,以后别说什么‘黑五类’、‘狗崽子’,嘴巴放干净点,见了那……贺知年,别说话,能躲就躲。尤其是虎子,不能再欺负他了,听见了没有?”
不能宣传封建迷信,王秀梅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吓唬儿子。
“他那蹲大牢的爸爸还记得吧?”
“记得,不就是一个被关起来的坏分子。”
“我跟你说,他快出来了,那人打架可厉害了,一掌就能把砖头劈开,一脚踹过去,你腰那么粗的树直接能踢断。而且你想想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打架不要命啊,要是他出来,看见咱们住着他家的房子,那还不得上门来打咱们?”
被逮进去蹲大牢的二叔,贺虎从小到大没少听人说起过,是坏分子不假,但在传说中,还是个打架特别狠的混混,据说曾经一个人赤手空拳打倒了十几个人。
“可不是说他被判了十年,还得有五年才能出来吗?”
爸妈以前不是都打算好了,再等五年,他就能进城打工去了,到时候他们一家子一块搬离这儿,去城里过好日子,就算二叔出狱了,也找不到他们算账。
“唉,这谁知道呢,可能是巴结上人了呗,你二叔那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咱不管他为什么提前出来,先搬出去,别到时候他在气头上,再把咱们一家四口打出个好歹来,咱们要是被打死了,他就算是偿命,一个坏分子的命也赔不了咱啊!”
是啊,二叔那样一个坏分子,什么样的事儿办不出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能因为一套房子把命都搭进去。
“那、那就搬吧。”贺虎气得跺脚,“监狱怎么就要把他放出来了,怎么不多关几年,最好是关上一辈子。”
当天晚上,两家就把房子换回来了,因为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隔着最远的距离,要穿过整个村子,因此,搬家这事
儿基本上是在全村的注目礼下进行的。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儿。
“你说是不是贺家老.二也被放出来了,不然怎么能把房子换回来呢?”
“我算算,八二、八三、八四、八五、八六年,这才过了五年啊,不是说判了十年,没到时间呢?”
“贺老.二不出来,那这两口子怎么会愿意把房子让出来?”
是,贺老大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再清楚不过了,两个混不吝,占便宜不要脸。
大家一个村里头住着,固然贺老.二这个进了局子的人风评不好,可人家在的时候,做人做事还是挺讲究的,不像贺老大两口子,村里头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不被得罪的。
指望这俩混不吝良心发现,那除非天上下红雨。
“是不是贺老.二以前处的兄弟朋友帮忙出的头?”
“这都五年了,要出头早出头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不会是贺老.二真的要回来了吧,我听说立功能减刑呢!”
……
传来传去,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贺老.二马上要出狱了。
连贺知年第二天出去上学都有人问:“你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
被判十年的爸爸要出狱了?
贺知年以前不怎么了解俗世的法律和规矩,他的是非观跟俗世的也不大相同。
原主对于坐牢的父亲,一直怨恨、恐惧的,怨恨这人犯法,恐惧这个人将来有一天会出来。
但于贺知年,投机倒把罪,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确实是钻了空子,风声紧张的时候连避都不知道避,被抓进去也不无辜。
可投机倒把罪,毕竟不是杀人放火,没有害人性命、伤人身体,原主的父亲算不上是什么恶人,只是一个不谨慎又鲁莽的投机者。
放到现在,已经没有投机倒把罪了,十年的牢狱之灾,这个教训对一个凡人来说已经够惨痛的了,要知道大多数凡人是活不到百岁的,十年已经超过了他们生命的十分之一。
这几年被欺辱的不是他,所以他没办法跟原主感同身受,爸爸若是可以提前出狱回家,那是好事儿。
二年级升三年级,新老师直接领着学生去了三年级的教室,压根就没见着原来的老师,作业也没人收,贺知年算是白把它背进学校了。
因为个子矮和学习好的缘故,贺知年被老师安排在最中间的第二排,一上午的时间也没讲课,除了收学费、安排座位,只把新学期的课本发下来了而已。
崭新的课本,翻页的时候可以闻到清新的书墨香,这味道虽然不像练功时点燃的檀香,但同样有着让人凝神、愉悦的功效。
凡人的比修真功法简单得多,语文课本有拼音,数学课本有例题和讲解,还都有巩固练习的题目,便是没有老师讲解,也并不影响学习,贺知年如获至宝。
三年级只有一位张老师,语文课的老师是他,数学课的老师还是他,班主任同样也是他。
按照张老师的经验,开学第一天基本上学不到什么东西,索性他就不讲课了,而是讲纪律、讲学习的重要性,也一直在观察同学们,以尽快地定下班干部。
事实上,班里四十多名同学,有十多名都是他认识的,毕竟学校不大,老师们又都在一个办公室,难免会聊起自己班上的学生,特别优秀的和特别调皮捣蛋的,都会拿出来讲。
贺知年在一二年级的时候都是第一名,也是办公室里老师们谈论最多的学生,不只是因为成绩,还因为有一对特殊的父母。
贺知年的父亲贺海,母亲王若,都曾经做过他的学生,一个调皮捣蛋,但是心思赤诚,一个聪明的优等生,但心思太杂太多,那时候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结婚,更想不到贺海会入狱。
比起这两个学生,那一届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王若的堂姐王竹,别看堂姐妹俩当时的成绩不相上下,可王若只念完了初中,没能考上高中,王竹却是一路考到高中,高考恢复后还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少有的大学生。
贺知年这小孩儿挺可怜人的,有一个入狱的父亲,还有一个做事极端的母亲,父母酿的苦果,让孩子跟着受罪。
偏偏这还是个敏感寡言又特别懂事儿的小孩儿,没法儿不让人心疼。
在开学之前他就
想好了,平时要多关心关心这小孩,还要引导班上的同学们不能够欺凌弱小。
但开学的第一天,张老师就发现课堂上的贺知年跟他平日里在学校见到的很不一样。
那是一个特别用功又很能自得其乐的学生,用功的学生他见过,在课堂上玩得高兴的学生他也见过,但在课堂上沉迷学习、又享受学习的学生,他只在今天见到了。
课桌收拾的很干净,坐姿也很板正,新发下来的课本在贺知年手里不像课本,像小孩子们都喜欢的连环画,看见的时候眼睛会发光。
老师不布置作业,底下的学生们多数是在玩儿,有传小纸条的,有低头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还有躺在课桌上睡大觉的,就贺知年不一样。
他观察了一整天,不管是他坐在讲台上的时候,还是他躲在教室窗户后边偷偷往里瞧的时候,这孩子都没闲下来,看书、做题、写字,比成年人都要自律。
张老师还特意站到贺知年旁边看过,下午数学题已经做到第二章,关键是居然还真能把练习题做对。
字也写得不错,认真端正,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没有哪个字是敷衍着写出来的,很有耐心。
如果之前他只是可怜这孩子,那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