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君、沈青君、沈青君……”玄一重复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处之泰然,波澜不惊。就好像是很久不曾想起过她一样,需要细细思索一番,才得从回忆中寻得她的样貌。
“面色苍白,嘴唇也是惨白的。”擅长用药的静渡将脸凑过去瞧了一瞧,“冒虚汗,肢畏寒。眼浑浊,珠乱转。只怕是气血不足。应无大碍。”
释鉴点点头,他抱着沈青君快步走了起来,十几个僧人也跟在了后头。
唯有玄一还呆站在庙门前,看着那紧闭的门扉,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玄一,好孩子。你不去看一看她吗?”辩真见玄一没有跟上,便返回到他的身边,去看他的反应。
“方丈,我……”玄一讷讷,不成言。
“随心而行。我不欲框住你,伽蓝也不会框住你。从此以后,这儿,不再是你的囚笼。”辩真拍了拍胸口,复又合掌,“听听你自己的心吧!它是为了什么而跳动不止。”
“为了什么?”玄一自问,双目空空。
释鉴将沈青君放在了通铺上,他手脚迅速地把几床被褥叠在了一起,摸一摸,似乎已足够柔软,才又抱起了沈青君,让她卧在了上方。
“静渡,你再仔细瞧一瞧。需要什么药材,我现在便去买。”
静渡闻言,说了一声,“姑娘,多有得罪。”便一手覆在了沈青君的腕上,把脉。
“如何?”众人观静渡的脸色,恐觉大事不好。
“这脉象极虚,我几乎摸不着脉。”静渡皱眉,眼神中有诸多疑惑,“着实是奇怪。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如何治?”释鉴只关心这一事。
静渡不言,又将手放在了沈青君的颈间,就在他的手在沈青君的脖子上四处摸索,寻找什么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古怪,“这伤口是什么?”
释鉴将目光投去,他看了一看,便惊诧着转移视线,和辩真对视了一眼。
“静渡师叔,沈青君……沈姑娘她怎么了?”玄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此地,见众人脸色凝重,不由得问出了口。
“沈姑娘她……怕是又被夜叉咬了。”释鉴将沈青君的领子稍许扯开了些,指着那处牙印。
“夜叉……夜叉,又是那夺命的恶鬼。她被咬了,她需要鲜血做药引,需要鲜血做药引……”玄一语速极快,可眼睑却是垂下的,目光投射在灰地上。
“上一次,她喝了我的血便好了,喝了我的血便好了。”玄一喃喃自语,睫毛轻颤,“可是她不值得啊,她不值得啊。她诳我,骗我,她不值,不值。”
玄一疯狂地摇着头,连连后退了几步,嗓音嘶哑。
“玄一,玄一……”就在这时,通铺上的沈青君流下了泪水,水珠子从脸庞滑下,沾湿了深色的被褥,倒像是染上了黑墨。湿意氤氲开去,梦呓久久不止。她眉头蹙起,手指轻点,从始至终,只唤着他的名字。
一时之间,众人沉默不语。并未参与到长安旧事里的几人也都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占据玄一心头的魔,原来是那“沈青君”。
那个从小便慧根深种的孩子,自幼只在意神佛,可一旦沾染了“情”字,刮骨染意。
朝为红颜,夕已成魔。
爱恨嗔痴贪惧疑,这凡俗凡情,绕于心头,郁结不开,才致他成了这副模样。
这可真是造孽呀!
“玄一,玄一……对不起,对不起……”沈青君没有醒来,可却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叫着他的名字,和他连说了数声“对不起”。
“你不值得,你不值得……”玄一双手握拳,艳红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他踏出了一步,并不是朝着沈青君靠近,而是朝着木门而去。
玄一走了。
释鉴和辩真面面相觑,他们二人叹了一口气,只朝着静渡道:“用作药引的鲜血,我二人会去搞定。你去将其他药材备好……”
这话语还未说完,一阵腥气便从窗缝中,敞开的门中传来。
那血气弥漫,让众人不禁蹙眉掩鼻。
释鉴只呆住了一会儿,便立马夺门而出。朝着血气深重的地方跑去,直直的,无所犹疑。
前方便是玄一被关禁闭的佛堂。
他心惊胆战地推开了门,那窗户都被木板封住的佛堂无光,这所有的光,只从他推开的门后窜入。
先是一片漆黑,然后有红光两道。
血腥味漫天,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释鉴的喉咙。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释鉴吞咽了一下口水,咳嗽了几声,声音轻轻的,“玄一,好孩子,你……”
“释鉴师叔,她不值得,她不值得……”玄一只重复这一句。
辩真和几个僧人也一道来,有一个人走了进去,以红烛相照。
众人便得以看清。
玄一此时靠墙端坐,脚边围着一圈大碗。每个大碗里都灌满了鲜血,足足有七大碗。
他白色的僧衣被未凝结的血水染红,开出了红梅朵朵。
手上那伤痕累累的肌肤又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贯穿了他的一只臂膀。袖子卷起到肩,那疤痕便蜿蜒至肩,可怖至极。
“她不值得,不值得……”玄一说着,从眼中流出血泪一道。
众人说不出话,都惊愕着屏息。
“释鉴师叔,可为何我还是舍不得?”玄一嘴唇发白,闭目仰天,“这么多血,应该够了吧。”
释鉴喉咙发疼发酸,“够了,玄一,足够了。好孩子,让你静渡师叔把血送去给沈姑娘,我来给你包扎一下。”
玄一不答。
静渡和几位僧人便一手一碗,把七碗血小心翼翼地端走了。
像是取走了玄一的心头血。
释鉴拿来了干净的白布和药,给玄一处理起了伤口,这模样,仿若恶鬼夺命那夜后,玄一初生心魔之时,每日为沈青君放满一碗血的光景,那时候,他每天也要为玄一包扎伤口。
这孩子不听劝,脾性执拗。那一处的伤口反复,血肉糜烂。可他每日的血,多半是被辩真连碗摔在地。
“释鉴师叔,她不值得……”玄一乖乖地任释鉴包扎,有时说一句,“她不值得”,有时又说,“可我不舍”,说得最多的还是,“我好疼啊!”
“玄一,好孩子,好孩子……”释鉴也像是入了魔般,只重复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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