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如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天池大石头旁的时候,仰面朝上,双目睁大,似乎还在观那氤氲月色。
他流出来的血水到处喷洒,像是烟花绽于天际,星火四溅。有一些血水蔓延至天池中,来去缱绻,仿若一尾红鲤戏水,最终又湮灭成红墨点点。
霍澜渊的脸上也有血,他伸手抹去,可却造成了更大面积的红。他将剑收回,半弯下身子,看那不瞑目的双眸。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阖上了沈平如的眼皮,“沈伯父,夫人和卿儿都走得没有痛苦。沈青君是我的妻,我会照顾好她。”
话毕,冷月残红,却惊起鸟雀啁啾,和着那悠悠长叹,诉来别离与愁。
第二日,沈青君醒了。
她摸了摸生疼的后颈,一时无法确定她昨夜看见的父亲,是真是假?那月色迷离下的句句叮嘱,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
“少夫人,你醒了。”清欢一如往常,为她端来了洗脸水和布巾,置于红木架子上。
“清欢,昨日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沈青君坐直了身子询问。
清欢的手抖了一下,脸盘里的水洒出了不少,滴落在地上,倒像是开出了枯败的花。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少夫人是听见了什么吗?”清欢反常地别开了脸,不肯与沈青君对视。
沈青君还以为清欢在和她闹着小脾气,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当她走到院子的时候,却发现之前盯着她的那批人不见了。
“清欢,之前的那些下人呢?”沈青君左顾右盼了一番,可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许是少爷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都回去了吧!”
不可能。
沈青君疑窦暗生,她联想到父亲昨夜的低诉,不由得,心中不安。
她想走出院子,却看见清欢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
“少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清欢,你同我实话实说,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是不是真的来过?”沈青君反问。
“清欢不知,少夫人别再问了。”清欢目光躲闪,一看就知是有事相瞒。
之后的几天,霍澜渊仍旧未出现。
沈青君味同嚼蜡,吃饭不知是何滋味。她越想越觉得,父亲那日的话,倒像是诀别之言,笃定如此,仿若知道自己没有明日。
“沈青君。”霍澜渊的声音从院子的口子处传来,冷冷的,已没有了那温润如玉的味道。
沈青君已被禁止出这个院子,但凡她靠近口子处一步,那小婢女清欢便会神色慌张地出来劝阻,“少夫人不可,少爷不允。”
“澜渊哥哥,许久未见。”沈青君淡淡的。
那一声哥哥似乎极为讽刺,刺痛了霍澜渊的耳。
“父亲回来了。陛下命他领了数十大板,可还是留了他一条命。暂时革了他的官职,让他在府中修养。”霍澜渊于远处长身挺立,双手背在身后。
“如此甚好。”沈青君啜了一口茶,也只回了这四个字。
“父亲恼你沈氏,你最近还是别在他眼前晃悠了。我给你另外找了一处宅子,你同清欢二人一起搬过去吧!”霍澜渊神色不变,说完后,不等沈青君回答,便走出了院子。
清欢在看她脸色,可沈青君神色无常,波澜不惊。
“青君,你要听霍澜渊的话,一定要听霍澜渊的话……青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霍澜渊会是你的救赎,他会是你的天……青君,玄一是你的劫……”
沈青君梦醒,大汗淋漓。
这几句话一直在她脑中盘桓不休,犹如将死之鸟的啼血鸣叫,她要去弄清楚,她在这李唐天下,这盛世长安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晨光熹微,她已打定主意。
清欢为她梳妆打扮,收拾好了行李。
马车已在霍府门前等候。
她和她,两人都是青衣衫子,青绫裙,以白纱遮面。
“小姐,你最爱的金步摇我忘记收拾了,待我速去取来。”小婢女匆匆跑进霍府。
马夫耐心等候,可过了许久,仍旧不见那青衣出来。
“这位小姐,你家婢女怎个儿还不……?”马夫转过头去,却看那“小姐”满脸都是细汗,眼神躲闪。
沈青君央求了清欢许久,她才同意与她调换身份,只是清欢沉默了不少时间,长叹气,一直重复,“少夫人,你会后悔的。少爷都是为你好。”
清欢拉着她的手,嘱咐她,“少夫人,一定要回来。你在外面,活不下去。”
沈青君点头允下。
她躲在一侧观察,等马夫没有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直接拐进了长街。
人来人往。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掩着面,行色匆匆的女子,穿梭于街头巷尾,直直去了那沈氏府邸。
沈家朱红的大门前,贴上了两张封条。果然是父亲涉入朝堂之事,已被知晓,遂遭官府查封府邸和全天下通缉。
她想了片刻,决定去酒楼不夜天看看。或许还能找着红袖,问些事情。
“你们去城墙看了吗?太惨了!”
“你是说那沈氏?”
“没错啊,那沈氏富可敌国,怎个一夜之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唏嘘啊!”
沈青君听着街边两个摊贩如此讨论,心下一惊,她朝着城墙飞快跑去,想知道在她沈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远的便可看见,城墙边,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
沈青君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她几乎站不住身子了,双腿发软,腿肚打颤。她感觉胃里的东西正汩汩地涌了上来,舌根酸涩苦楚,眼中泪水迷湿双目。
只见城墙上面悬起了四个头颅,她一开始认不出来,恍恍惚惚。
直到她看见了娘亲最爱戴的玉兰钗,她赠予弟弟沈长卿的玄色头巾,中间还点缀着红梅花开,还有她闭上双目的父亲,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沈平如。
父亲的头颅,也是这四颗头颅中唯一瞑目的那一个。
其余三个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划下血泪一道。
最右边的,那是谁的头颅?
沈青君瞪大了眼睛,细细辨认。那头颅的眉眼与她相似无比,记忆中,有时浓妆,有时素雅。
是被霍澜渊赶出府的,那个与她模样像极了的妾——青鸾。
她的头颅,代替沈青君的位置,横在了城墙的最右头。
沈青君怔然,只见天崩地裂,绝望袭来。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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