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照进破败的纸窗,落到玄一的身上,就好像是佛光笼罩。
那闭目的僧人,抱着怀里的女孩儿,不动如山。
“刘大人,你看这……竟然都是尸体……”从窗外传来阵阵惊呼,不少人已经进入了院落。
有两个急急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小屋,打头阵的那个踢破了歪斜的木门,给光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让众人得以看清屋内之景象。
一形状畸形之妖物躺在角落一隅,玄一抱着沈青君闭目端坐。
霍澜渊瞥见了苍白如白面,似乎皮肤虚无至快要羽化的沈青君,愕然惊惧,他咬紧了牙关,走到二人面前蹲下,摸了摸沈青君的脖颈。
脉象微弱,可却还在鼓动。
他想也没想,就想从玄一手中接过沈青君,可这僧人力道惊人,那环抱女孩儿的双手仿若一道枷锁,无从挣脱。
“玄一,你放手。”释鉴师叔叹了一口气,跟在沈平如的身后走了进来,他环顾了一圈周遭,朝着岿然不动的玄一说道。
“放手。”霍澜渊也如此喝道,语气早就不带和善,双目凛冽,眉头蹙着。他扯弄着眼前僧人的手。
玄一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也仿佛已经圆寂成佛。
“玄一大师,请将小女放开。”沈平如的声音一如既往,勃发如雄鹰之鸣,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那刘大人带着一众差役也走入了屋中。
“霍小公子,那沈姑娘看似已经重伤,为何还不快快送去就医?这僧人又是?”
“大人,你看,那八成就是恶鬼真身!”
“你放手。”
“玄一大师,请放手。
在这之中,释鉴提高了声音,他道:“玄一,沈姑娘还有救,若你不放手,那就是在害她!”
僧人似乎终于听见了,他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手里顿了顿。
就在这时,玄一的手放松了一些,以至于沈青君被霍澜渊抱走,疾步出了屋子。
“玄一,你的眼睛?”释鉴吃惊。
沈平如望着那僧人睁开的双目,也皱眉,心思深重。
“这和尚的眼睛,怎么这么……”
“看着有点邪门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玄一怔然,好似已经没了灵魂。他双目澄明不在,艳红如妖物之瞳。
魔性成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样,倒了下去。
“释鉴大师,这妖物?”沈平如虽然挂念爱女,可好像更关心那吸人血气的恶鬼,并未随着霍澜渊一同离去。
释鉴将目光从玄一身上,移到了角落的妖物,他辨认了一下,说道:“此乃夜叉。”
“当真?”沈平如似乎如释重负,像卸下了一个重担。
“当真。”
三日后,玄一醒了过来,他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沈家偏房。
他支起身子,穿衣下床,正好碰见走进来的释鉴。
“玄一,你醒了。”释鉴一点都不惊讶,语气丝毫不见波动。
“她在哪?”玄一喃喃自语,没有悲喜。就好像遭了虫蛀的枯木。
“你问的是谁?”
“她在哪?”玄一执拗地重复。
释鉴叹了一口气,“还未醒。在她的卧房。”
玄一开门就要走,却撞上了辩真,他无悲喜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他疑惑,“方丈,你?”
辩真望进玄一的双目,他说:“释鉴通知我后,我就赶到了长安。玄一,伤人之物乃是夜叉,喜食人血,现已被处置。”
玄一并不关心,他淡淡地点点头,想要前往沈青君之处。
辩真唤住了他,他道:“玄一,你有了心魔。”
“那又如何?”玄一不甚在意。
“玄一,我早就跟你说过,修佛之道,需心无旁骛。你心不静,易走火入魔。她已成为了你心中的魔,你不可见她。”辩真的话语不容分说。
“方丈,我不想修习佛法了,”玄一如此回答,前所未有的笃定,“我终于明白了,满天神佛,远不敌她。我不恋红尘,我不贪安逸,可我想她,念她。若说她是我的魔,那魔早入了我身。我不悔。”
“玄一,你是被佛选中的孩子,你大业未成。不可。你的命运早已被书写,红尘俗世将与你无缘。”方丈手里力量惊人,他攥住玄一的手腕,将他拖入了屋内,“玄一,你不能见她,也见不了她。从今天开始,我会和释鉴轮流守在这里,直至我们回去南岭。”
“为什么?”玄一背过身子,语气里都是疑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选择?”
辩真平淡应对,“因为你有慧根。”
“方丈,可我的心,已经不会静了。”玄一坐在木椅上,乍看之下与世无争,安神恬淡。
“回到南岭,一如从前。青灯古佛,木鱼红莲。自然就能静心静神。”
“可我不愿。我已允了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方丈,三皈五戒,出家之人不能说谎。”
辩真不想和他再辩,“玄一,你不要说了。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你心魔不除,终将害人害己。这头一个害的,就会是她。”
释鉴又叹了一口气,这个一向不正经的和尚,却总是感怀着哀叹连连,唯有此时,才显得像个僧人。
辩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留下二人无声对坐。
他走出了院子的空地,走过了莲花池,走过了蜿蜒曲折的长廊,走到了未央楼中的藏书阁。
“你来了。”沈平如着一身紫衫,立在阁中最深处,似乎已等候多时。
“金佛铸造,已万事俱备。佛像将提前两年铸造完毕,你只要再给我三个月。”辩真走到了沈平如的身边,和他一同站着。
“如此甚好。”
“那两个孩子……”
“方丈,我已应下了霍家的亲事,不会让她再扰佛门清净。”沈平如眉目凛凛,身旁的辩真亦是有着不像这个年纪的神采。
辩真点点头,“过几日,我就带他回南岭。”
释鉴发现,玄一自从醒来后,就不再念经了。他只是坐在窗口,望出窗棂,所看的方向,多半是沈青君卧房所在。
他知道。这是玄一无声的抵抗。
“小姐为何还醒不过来?”
“听大夫说,小姐需用人血做药引,每日一碗,都不知道还要趟几日。”
“真可怜!”
“希望小姐能赶紧醒来。”
窗外打扫的奴仆窃窃私语,让这话并非本意地传入了屋中两位僧人的耳朵。
释鉴偷偷打量玄一,见他神色无常,便也没有在意。
他走出房门,去拿别人送来的斋饭。
二人安静地吃完,释鉴收拾起了自己的餐碗。却闻哐当一声,玄一的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玄一弯腰,拾起了一个碎片,在释鉴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割开了胳膊。
“你这是作甚?”释鉴连忙握住玄一欲继续划自己皮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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