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真眼中,狸猫一直都很蠢。
拿禽兽和人类的智力对比也许不公平,但杨真依旧固执地认为,即使变成了人样,即使是在妖怪之中,记吃不记打的狸猫也肯定是里面比较傻的一个。
谁见过两个肉包子就能哄得破涕为笑的妖怪?
出了青萍镇,越过一条黄土官道,廿里驿的高大门坊就在眼前。
廿里驿距离溱阳县城二十里,驿上多为商户,与青萍镇全是住户不同,一路之隔,市集繁华却不可同日而语。
有利益处,便有江湖。
小小驿镇,街巷不过几条,人口不过数百,加上路过的客商也只是千余,仅杨真知道的就有三方势力。
其一是驿丞一系的青山镖局,把控着驿上车马客舍等一应行当;其二是与南边溱河漕运有关的溱河帮,酒楼茶肆香料肉铺多是他们的产业;第三叫做大金行,只做钱庄和典当两门生意,不参合其它,却隐然独立于两者之上。其它商户要么依附于三方,要么在夹缝中求生存。
青萍镇虽说名义上管辖着廿里驿,其实对此毫无掌控。
青山镖局或许会看在驿丞与老主簿同衙为吏的面子上偶尔行个方便,溱河帮和大金行则压根没把青萍镇的吏胥们放在心上。
老主簿把杨真安排在这里,无非也是看到这里是鸡肋之地。
毕竟差役下到乡里,不管是否出力,名义上还是要担负起惩戒宵小、安抚民心的职责,但杨真在这廿里驿又能惩戒谁安抚谁去?
好在杨真的性情虽谈不上慧黠圆滑,但也不会迂腐固执,自然明白老主簿的好意,因此权当带班逛街。
杨真正要把李猫儿从肩膀上抓下来,去钱庄里把碎银换成铜钱——她刚才吃的两笼包子还赊欠着呢——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鞭炮与唢呐的响动,听起来十分喜庆。
“去看,喵一去看。”李猫儿拍打着杨真的帽子催促道。
“去看可以,不过你不许说话。”杨真警告了一声。李猫儿虽说变的像个人样,但舌头伸出来还是会吓到人,先前卖包子馒头的李婶就被她吓了一跳,被杨真慌忙解释说这娃儿有病才掩饰过去。
“不说就不说喵。”
说话会吓到卖包子的人,不说话就会有包子吃,这个浅显的道理李猫儿刚刚弄明白,倒没有怎么抵触。
杨真肩上驮着她循声一路走过去,听得唢呐喇叭的声音愈来愈大,还有不少人从屋里跑出来去看热闹,嘴里嚷嚷着什么“青山镖局少镖头娶媳妇,赶紧去抢喜钱”之类。
听说有人发喜钱,杨真的脚步更快,到后来直接跟着人群跑起来,而且一路窜到了最前头,领着人乌央乌央地穿过大街,又一头钻进旁边的巷子。
一大帮人挤进巷子,耳听得唢呐声就在隔壁,走到尽头却看见是一条死胡同,巷子尽头那家一开门就瞧见外面黑压压满是人头,吓了一大跳,连忙砰一声把门紧紧闩上。
“别挤啦!走错啦!娘了个脚的谁领的路?!”
巷子里的人还在跳脚大骂,杨真已经跳过围墙从人家院子里绕过去,到了青山镖局的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花轿和迎亲人群过来,新郎官头戴红花骑着大马意气风发。
即使被杨真带偏路的有许多人,此时挤在街上看热闹的还有不少,一众娃儿闹闹哄哄地跟着轿子跑,不断地催促大喊“发喜钱啰”。
花轿来到门口,新郎官抬手止住众人,喊了一声:“赏钱!”
立刻有那跟在轿子旁的家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兜,在众人欢呼中把里面的一兜铜钱高高地撒了出来。
铜钱洒出,犹如黑瀑当空,杨真正等着铜钱落地,忽然感觉头上一凉,李猫儿已经揪着他的帽子窜了出去。
众人还在仰头望天,就见一道黑影在空中转了半圈,哗啦啦的声响里,满天铜钱竟然大多被那黑影收了去,掉在地上的只有零星几个。
杨真张大了嘴巴。
新郎官呆住。
众人也呆住。
吹唢呐的也忘了继续吹。
黑影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李猫儿捧着装满铜钱的帽子喜滋滋地跑到杨真面前邀功,先前给她买包子时候杨真的银子还没换开,她只知道买东西的话银子没用,铜钱才有用。
门前一时鸦雀无声,没抢到钱的孩子瘪了瘪嘴巴,开始酝酿眼泪。
“咳咳咳咳……”
众目睽睽之下,杨真觉得脸上发烫,不轻不重地在李猫儿头上拍了一巴掌,接过装钱的帽子心想要不然自己再撒出去?
“好俊的轻身功夫!”
发呆了片刻,那新郎官忽然鼓掌大声称赞起来,回头从家仆手中把余下的钱袋拿过来,目光阴沉而警惕地望着杨真:“朋友,进来同坐吧。”
“呃……”
杨真急忙按住紧紧盯着新郎官手中钱袋蠢蠢欲动的李猫儿,正想出声解释自己不是来捣乱的,却见新郎重新把钱撒了出来,与家仆撒成一道线不同,他居然在空中撒出了一个圆。
众人欢呼之中,钱落如雨,这一次竟是人人有份,就连站着没动的李猫儿抬起小手也接到了两枚。
新郎官颇有深意地望了杨真一眼,这才调转马头进了大门,花轿随后,唢呐声再起,新郎官显了这么漂亮的一手,乐手们也吹得愈发响亮。
花轿进门,远远近近的便有来贺喜的宾客提着礼物上门。知客们前后大声招呼着宾客,家仆们搬出几案摆放礼品,再加上拉长音调报宾客姓名的迎宾,气氛热烈欢腾,一点儿也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
闲杂人群看完热闹逐渐散去,杨真半尴不尬地揉揉脸皮,准备跟着众人一块离开,李猫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晃道:“好香啊,我们也进去吃好不好?”
“还要吃?”杨真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从院子里飘出的香气,咂咂嘴硬下心肠道,“乖,咱不吃这里的,回去给你买包子。”
“不喵,不喵!喵要吃。”
李猫儿哪里肯依,把自己吊在了杨真胳膊上,双脚离地左右打秋千。
“哟,这不是刚才捡喜钱的高手么?怎么?刚才落了主人家的脸面,现在不敢进去啦?”
语调阴阳怪气,满是嘲讽之意,杨真偏过头,看到不远处一位华服执扇的年轻人身旁伴着家仆美婢正一脸讥笑地望过来。
“你在说我?”杨真左右看看,最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错。”那年轻人含笑点头。
“狗拿耗子,关你屁事!”杨真冲他吼了一嗓子,转过身抬手把李猫儿举上肩头,吆喝道,“咱们不理这贱人,走,哥哥带你去吃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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