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悲当然没有说错,他修过佛法,学识也不差。更重要的是,他在武林中也是见过了无数的人心险恶。这样的叶慈悲,他绝不会把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说错。方小刀之所以说可笑,是因为他觉得叶慈悲既然能够明白这么多的道理,就不应该自己还参与这险恶江湖的纷争。
方小刀不是第一次冷嘲热讽了,但是在苗熙面前,叶慈悲还是很想要点面子的,毕竟苗熙和他认识了已经几十年了。可惜方小刀并没有给他面子的打算,而是笑道:“你都知道野心和仇恨为祸天下了,你还野心勃勃的竖旗号拉仇恨,你说你是不是很可笑呢?”
叶慈悲有点下不来台了,实在很想教训教训这个后生小子。苗熙大概看了出来,笑道:“这样的争论也算是有益无害了,叶兄弟,我看方少侠也是一番好意呀!”
叶慈悲道:“我当然知道。”知道了自然不能发火,发了火可就不像明白人了。
方小刀和叶慈悲的第一杯酒,是在宴席上与大家共饮,也算不上是他们俩的酒了。第二杯,叶慈悲看着方小刀道:“乘着年少好轻狂,你该想一想,你自己究竟懂不懂这个江湖,如果你不懂,还是赶紧离开吧。”说完,把酒杯举起来道:“我该敬你一杯,敬你坦荡。”
方小刀知道,叶慈悲应该视自己为晚辈,不是轻蔑之意,而是爱护之情。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往往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便也希望你好。在方小刀的心里,叶慈悲树敌太多,为人张狂,实在不是好事。酒在手,方小刀道:“我也该敬你一杯酒,敬你真人。”
叶慈悲的确算是一个真人,即使是拉起无禅宗的旗号,也依旧我行我素,没有谎言,似乎并没有名利之欲。看着杯中清酒,叶慈悲道:“那就是你我互敬一杯酒,敬相逢,无所仇。”无所仇的意思,大概是没有什么相互仇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理由成仇,所以叶慈悲的话,没人能懂。
苗家的花园很大,但是第二次来的方小刀还是看看热闹罢了。他不懂花,也不懂养花。但是裴旭东不一样,他好像很懂花。至于是不是懂养花还看不出来,但是他摘掉枯叶的时候,真的是小心翼翼。
方小刀觉得苏若瑶对自己不理不睬,所以他发了愁。无奈之下带着苏若瑶来花园走走,或许他心情好了,还能对自己展颜一笑。
两个人从花径上走了过来,方小刀顺手摘了一朵花笑道:“我观此花甚美,当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啊!”
苏若瑶结果那朵花道:“你好像很少说这种话,到底是言不由衷,该是心中有愧呀!”
方小刀道:“你都知道的,又何必问我。”
苏若瑶没有说话,嗅了嗅手中花道:“花也不美,只是人觉得美就是花,人要是觉得不美,那就是草了!”
方小刀恨不得苏若瑶说啥他都叫好,何况这句话还挺有禅机,于是拍着手刀:“好,好花善解语,唯解花语者,一人而已。唉!我这俗人啊,就惭愧了。”
苏若瑶觉得他的恭维有时候让人不得不接受,因为他可以完全把自己放进泥土里面。这种人从来不会自视过高,而且经常会自省,弥补自己的不足。既然接受了他的恭维,苏若瑶便会心得一笑道:“总是你这张嘴,让人无从说起。”
方小刀指着旁边一朵花道:“你看,这花本也长得极好,花叶并不多余。但是人总是觉得花不够娇媚,便加倍呵护,连带着把那些不规整的花叶也剪掉了。这简直是俗人之举,哪像你,绝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赏花,便一定容得下花叶。”
苏若瑶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柳眉一竖道:“你所认为这是俗人之举那便是吧,但是作为一个养花人,必定要呵护着它,把那些错生的枝节剪掉。如果不想落俗,可以做一朵野花,远离养花人。”
方小刀一愣,正在想怎么回话,花丛里一人走了出来道:“俗人在此,倒想听听阁下高见。”
方小刀一看,裴旭东脸色好像不好啊!再看看他手里的剪子,方小刀立刻道:“裴兄,原来你也是如我一般的俗人啊!”
苏若瑶笑道:“这下,正是你用嘴的时候了,看看你能不能对裴公子解释的明白。”
裴旭东道:“不用解释了,方兄这个时候解释,只怕他自己也不信,没有任何意义。”
方小刀看了看他额头上细密的汗水道:“那边花亭芳香弥漫,不去我们去哪里小坐吧?”
裴旭东点了点头。
三人走进亭子之中,裴旭东道:“方兄,有一个人,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方小刀道:“哦,谁呀?”
裴旭东道:“河清派,柯维清。”
方小刀道:“记得,他虽然不太友好,好歹不是敌人。”
裴旭东道:“这个人消失了,在净善和黄蜂婆他们被劫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但是赤月宝刀,好像出现了不止一次。”
方小刀惊讶道:“哦,这是为何?”
裴旭东道:“我自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这把刀好像和往生殿共同进退,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小刀道:“人要是自觉被世人所弃,很可能弃世人。不过好像弃世人是一种很张狂的说法,其实弃的也是自己而已。”
裴旭东道:“说得是,如果他真的投了往生殿,恐怕他也对不起他师父叶大侠了。”
方小刀点头称事。突然想起了赵婕来,于是问道:“赵女侠呢,我还没谢过当日在断魂谷相助之恩呢!”
裴旭东苦笑一声道:“她父亲去世,所以近两年都在家里守孝。我欲寻她,恐是无端打扰,有些无礼了。”
方小刀道:“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你的确不应该无端的去打扰。但是就算你无端打扰了那也能一时成双,只不过要不了多久,她又得有什么亲人离世了。”
裴旭东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方小刀笑道:“你真不懂吗?”说完向苏若瑶道:“你该懂吧?”
苏若瑶点了点头道:“赵姐姐年纪已经不小了,朋友之交恐怕不是归宿。”
裴旭东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能连累她。”
方小刀道:“你现在,好像咳嗽已经很少了,而且也不经常坐着了。”
裴旭东道:“我咳嗽之所以少了,是因为我停止了一切的药物,而且练了一门化生大道的武功。至于我为什么不坐着,大概是因为这一趟出门没有人给我备一辆轮椅。我要去见自己的恩师,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带着一众随从。所以,我的病并没有好多少。”
方小刀好奇道:“化生大道,是不是一门极其厉害的内功呢?”
裴旭东苦笑道:“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可笑,因为我找了一门道家养生之术每日练习。其实上,根本不具有威力。”
方小刀道:“既然内功心法可以治你得病,那神武经行吗?”
裴旭东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神武经是你的依仗,更是不能轻易传人的秘密。”
方小刀道:“对我来说,朋友比武功可靠。我就算能天下无敌,也只是一人而已,而如果朋友多的话,至少别人想打我或者杀我之前,得想一想自己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裴旭东摇头道:“神武经极其霸道,我看未必能救人。”
方小刀点了点头,此事只好作罢。
裴旭东忽然神色雀跃道:“知道吗,家兄成家了,而且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子。我离家门的时候,嫂夫人腹中还有一个胎儿,这时候可能已经生下来了。”
方小刀道:“恭喜了!”
看得出来,裴旭东对于裴家有后这件事的确是非常的高兴。他自己被身体耽误,于是将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裴向东身上。但是裴向东不管是武功还是人才都不如他,所以他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裴家虽然也只有两代人扬名立万,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成为真正的世家,就像公孙家那样。身在江湖,裴旭东也有名利欲,要不是他的身体羁绊,他或许会成为如今武林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男人和女人都会为一件共同的事情发愁,就是情爱的事情。最近发愁的人还不少,孙彦和何悦兰无疑是愁上加愁,毕竟宫南燕至今还没有明确的表态呢!
第二天一早,方小刀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声响。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殷晟和孙彦在拆招比武,而裴向东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瞧着。
方小刀走过去对裴向东道:“怎么你们都起来的比我早啊!”
裴旭东道:“并没有,但是我们早上起来不会去看山看水,也只剩下这么点趣味了。”
方小刀早上起来和苏若瑶出门去走了一趟,却不知道这件事并不隐秘,甚至不是一两个人已经知晓。
方小刀看了看殷晟和孙彦的比武,不禁感慨道:“孙兄这个人,习武也真够刻苦的。我看他过不了几年,就能赶上张平适前辈了吧!”
裴旭东道:“武林就是这样的,几十年前是一个武道鼎盛的时期,但是近些年比起那个时期算是衰落了一些。到了如今,武林风云再起,天才随处可见。假以时日,可能会达到另一个巅峰。”
方小刀道:“这个说法,着实很新奇呀!”
裴旭东道:“这可并不稀奇,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你可以这样想,几十年前魔门养精蓄锐,正道为了生存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于是武林就达到了一个巅峰。但是后来经历了一场大战,武林就从此衰落。但是休养生息到了现在,武林也早就该恢复过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巅峰,我想这几年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你应该已经看见了。江湖,一定会在这场纷争之中达到巅峰。”
方小刀道:“裴兄,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武功高手,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勘破武林发展的智者呀!”
裴旭东道:“家父裴临风,站在了当年那场武林风暴的中心,所以,他对于武林的认识要比别人深刻一些。”
方小刀点了点头,他自然不敢说比裴旭东更加懂得武林,比起裴临风来,好像还差几十年修为。
殷晟突然撤了刀,跳开几步道:“行了,孙兄你体力过人,但是我没吃过早饭,现在有点受不了了。”
孙彦道:“我看你这不像是饿,应该是真的体力不支吧!”
殷晟当然不愿意听到这句话,他可是一条超过孙彦半个头的大汉。于是,他举起刀道:“说什么呢,我就算是空着肚子,也还能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方小刀看了看这架势,笑道:“男人竟然在内心惆怅的时候也刚硬如铁,孙兄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裴旭东微笑道:“很好,果然是好事。”
方小刀明白,裴旭东之所以说这是一桩好事,大概是
因为他觉得孙彦和何悦兰有毫无顾忌的资格吧!如果易地而处,裴旭东恐怕丝毫不会为一点来自宫南燕和无花宫的阻碍而发愁。
陈翰的伤很重,重到苗熙一直都没有让任何人去打扰。所以众人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神智清醒,而且身上也有了坐起来的力气。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到了方小刀的时候,陈翰有点惊讶道:“方少侠,你看着比以前高了。”
方小刀道:“是,我应该比那个时候长高了一点。”
陈翰摇头道:“是啊,你那时候,可真的只是个孩子啊!我记得,我以前刚刚闯荡江湖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只不过那时候,我和你一点也不像,一事无成,也没有任何名气,甚至武艺也差得很。江湖路走到我这把年纪,最好的结果是找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了却残生。但是,我却是个武痴,所以很希望自己的一身本事能够发扬光大。不像苗兄,他能够放的干干净净。”
苗熙道:“我若干干净净,怎么会有这一趟生死历险。只是因为我的事,害得你伤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陈翰笑道:“老兄弟了,这种事情就不说了。你我经历过正魔大战,当时你我武艺低微,生生死死的无数次,已经不用再说这些见外的事情了。”
方小刀道:“老前辈当年在断魂谷帮过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陈翰笑道:“唉,江湖上浪迹了很多年,结果越来越缩手缩脚。那时候方少侠的举动,让很多还清醒着的人惭愧了,甚至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侠气。”
纵然陈翰说自己愧疚,但方小刀知道,整个武林之中,比眼前这两个人更具有侠气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俩的门户放在武林之中都是极小的,比起普通的门派来说人数也少的可怜。但是他们的侠名四海皆知,甚至在很多的掌门之上。苗熙或许有世家子弟的身份,但是陈翰,他是完全靠他的侠肝义胆,靠他自己的一身艺业成就的侠名。
方小刀正想说几句祝愿的话,陈翰道:“南遗慕,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看起来颇为壮实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陈翰道:“这是方小刀方少侠,他比你还年轻,但是你要学他,记住了吗?”
南遗慕点头道:“是,师父。”
陈翰道:“方少侠,这是我不成器的弟子,名字叫南遗慕。日后行走江湖,还要请方少侠多多照抚。”
方小刀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代大侠的衰退,他的厌倦。如果他还有老骥伏枥的志向,绝对不会在在这个时候郑重其事得介绍自己的徒弟给方小刀。大侠将隐,武林之哀。但是方小刀很清醒,也明白退是他最好的结局。
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方小刀当然要给一个合适的态度。于是,方小刀笑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日后互相帮助当然是应该的。”
南遗慕行礼道:“见过方少侠。”
方小刀看了看南遗慕还礼道:“南兄客气了!”
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方小刀向南遗慕道:“尊师的伤,好像不是什么普通的杀手干的吧!杀手惯常弄险,必定以敌人要害为首要选择。而我看尊师,好像是被名门正派的高手所伤。这往生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底蕴了,我有点不信啊!”
南遗慕道:“谁说不是呢!这件事我反复问过苗前辈,但是苗前辈对这件事也说得不清楚。到最后,我只能说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方小刀道:“诡异我看未必,这江湖上近年来风云变幻,只要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坏一点,以后你就看得开了。”
南遗慕叹道:“这偌大的武林,正是多了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才失去了侠义道本来的面目。”
方小刀道:“东山那边,既然尊师去不了,我想南兄总是应该要去一下的吧?”
南遗慕道:“我本不想去,奈何家师认为不去便失了礼数。所以,等少侠离去之时,只怕我要跟你们结伴同行了。”
方小刀道:“如此甚好。”
一行人都要去东山,但是心里却不一定都很乐意。毕竟东山派近年来干的事情也确实霸道,陆寒廷的野心,也早就在断魂谷被很多心明眼亮的人看在眼里。
南遗慕道:“方少侠,你可知道,为什么苗前辈多年不出江湖,却叫上家师一起出去,还受了伤回来?”
方小刀好奇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南遗慕道:“为了苗小姐。”
方小刀道:“苗小姐,为什么?”
南遗慕道:“当年那个姓霍的,方少侠不会为忘记吧?”
方小刀面色微变道:“霍枫城?”
南遗慕道:“对,就是他。这个霍枫城如今竟然东山再起了,抛下了自己的家财,在海石帮成为了一个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一次,苗前辈和家师多放查访,终于得到了他的行踪。不料半路却杀出来一个往生殿,可以说事情实在是很让人怀疑了。这海石帮和往生殿的崛起速度,也着实诡异呀!”
方小刀看了看南遗慕,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们猜不透,不过想来想去着实费劲,姑且就不想了吧!”
南遗慕笑道:“方少侠还真是豁达呀,不过这武林可着实无情啊!”
方小刀笑而不语,他觉得南遗慕一点也不像陈翰。开口闭口的阴谋诡计,着实和陈翰那种大气差了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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