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世豪一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上岸,做贼心虚的他转念一想:糟了,这一身湿哒哒的回家,若是被父母问起原因,该如何回答是好?
他那精明的阿爸对他的管教非常严格,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到时候,被他得知自己今天公然对山歌了,那还不得吃鞭子?
他阿爸是个怪人,从他记事开始,就明令禁止他唱歌了,至于什么原因,他至今也弄不明白。
韦世豪想了想,干脆和李猫仔沿着河边走小路回家,走到水浅一些地方,便下河摸鱼,试图带一些鱼虾回家,蒙混过关。这要是万一摸到一条大鱼上来,晚上一家人打打牙祭,也许这一关就过了。
不过,这年头穷人下河打鱼的多了去了,哪那么容易摸到大鱼呢?小鱼小虾,他们倒是摸到一些,但两人平分的话,这分量仍然不足以蒙混过关啊!
怎么办?
李猫仔无奈地爬上岸,摇摇头说:“哥,算了吧!鱼虾都给你!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我的肚子都有点饿了。”
没摸到大鱼,韦世豪心里非常郁闷,但是他又不甘心。他站起身,向四周张望,发现附近没有本寨的人,便开口唱道:
今天唱歌犯了错,
半路突变成色魔。
晚上阿爸没酒喝,
倒霉的人就是我。
“唱什么歌呀?这个时候,亏你还有心思唱歌。平时,这罗木河的鱼虾就少,哪那么容易摸到大鱼?你以为是我们寨的果扬河吗?鱼多,螃蟹也多,而且口感还非常好。”
李猫仔说得没错。
木罗河源起木罗寨的后龙山,流经那借、那卧两寨后,在乾怀寨前面,与果扬河汇合,朝殴洞圩方向奔流。木罗河的螃蟹虽多,但是它个头不大,全身斑驳有纹迹,肉质非常硬,口感不佳,而且寄生虫特别多,不受欢迎。捕回木罗河的螃蟹后,需去壳,清理干净,仅留螃蟹肉,然后用猛火爆炒,方可上桌。
当地人嫌爆炒时用食用油量太大,觉得不划算,因此专程到木罗河捉蟹的人不多。
果扬河和木罗河不一样。果扬河里的鱼儿肥美,螃蟹呈灰黑色,肉软,口感非常好,很受欢迎。
李猫仔的话提醒了韦世豪,摸不到大鱼,捉一些螃蟹回去,说不定这一关就蒙混过去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多捉一些螃蟹回去不就成了吗?”韦世豪轻轻地用湿漉漉的右手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
韦世豪心想,他家的生活还算宽裕,炒螃蟹时,多放一点油,然后端一大盘的螃蟹肉到父亲面前一摆,再陪他喝上几盅,没准逗父亲开心后,就能蒙混过关了。
韦世豪将外套一脱,便叫李猫仔下河帮忙捉螃蟹。
木罗河里的螃蟹那叫一个多啊,翻开浅水区的一块石头,就能捉到五六只背部有两三个手指宽大的螃蟹。
不一会儿,韦世豪和李猫仔便用衣服包了一大包螃蟹回家。
韦世豪和李猫仔才回到寨子南头的拉巴(壮话中的地名),太阳就已经落山了,虽然还能看清路,但是山高林密,光线非常暗,十丈之外已看不到人脸。
韦世豪很仗义,将所有的小
鱼小虾都给李猫仔,自己提着一大包螃蟹回家。
那卧寨北面背靠卧龙山,寨东头叫丘凯(地名),村西头叫容波(地名),村南头叫拉巴。
位于丘凯的一座由木头和竹子搭建而成,顶部盖着泥瓦的大房子,那就是韦世豪的家。在敬流一带,除了那借寨邓家由纯木建造而成的大宅院外,其它的基本上都是茅草屋,韦家的瓦房已是比较体面的了。
韦家与邓家本是世交,前者虽称不上是大户人家,但是韦镖头经常帮人押镖,赚了一些银子,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这一任土司——恩胜经造反成功上任后,念邓家对他有功,将敬流一带的土地恩赐给邓家。当时,邓唯利的阿爸念在两家的情义,将十亩良田便宜卖给了韦镖头。
前几年,邓唯利的阿爸去世后,视土地如命的邓唯利便千方百计地欲收回之前出让的良田,从此两家矛盾不断。
至于韦镖头哪里来的钱,既盖了大瓦房,又购买了十亩良田呢?众说纷纭。
有人说,十六年前,韦镖头做成了一桩大买卖,赚了大钱,于是盖起了穷人眼中的“豪宅”,还购买了邓家的十亩良田。
还有人说,韦镖头在外面有一位有钱的老相好。老相好死了以后,他便带着老相好的家产和韦世豪回到了寨子里生活,因此才发达起来的。
韦世豪并非是韦镖头亲生的,而是韦镖头的老相好和她前夫所生的。韦世豪两岁后,被韦镖头带回村里抚养。
韦镖头为人仗义,且德高望重。他的生活富裕起来以后,每年在青黄不接时,常常接济寨子里的穷人。因此韦镖头在外面有老相好的传说,仅仅在少数人之间相传,并没有扩散。
随着韦世豪一天天地长大,关于他的身世的说法早就被人遗忘了,韦世豪至今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桐油灯光从韦家的木屋泛出,远看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光线非常微弱而柔和。堂屋内与这柔和的灯光极不相配的是,端坐在木椅上的韦镖头,他一脸严肃,剑眉倒竖,两只大眼睛正怒视着门外。
韦镖头是那卧寨的倒插门女婿,到了韦家后,才改为姓韦。
在壮族聚居地,倒插门的现象盛行,但是男方到女方家后,就必须跟女方姓,同时亦享有等同于女方家男丁的地位。
韦世豪的妈妈出身穷苦人家,不识字,连书名也没有,她在家里排行老大,因此寨子里的人均称她为“姐台”(壮语,大姐的意思)。自从韦世豪来到后,姐台的称呼仅在韦氏家族中,年龄比她小的同辈人中使用,其他人均称她为“妈世豪”(壮话),其意为韦世豪的妈妈。
从此,妈世豪就成为了她约定俗成的名字。
虽然妈世豪不识字,但是她为人和善且非常精明。她知道,韦镖头今天晚一定会发飙,就拼命地给他泡茶,讲好话。
“孩子他爹啊,这事也不能怨孩子。他从小就被你限制唱山歌了,他对歌还能赢了人家,这证明他的歌才了得,有天赋。虽然嘛,他不该唱山歌,但是我们十里八乡的,哪个后生仔,哪家的妹仔不会山歌呢?要是我们管得紧了,那达豪(壮话,达字等同于汉语中的‘阿’字。)不
是要打光棍了?”妈世豪说。
“哼,就你惯着娃仔,他变坏也是你惯出来的。你说,他能唱山歌吗?这十里八乡的,谁都可以唱山歌,唯独他不能。”韦镖头指着老伴,愤愤地说。
“这……你也不能怨达豪,我们壮家的后生仔不会唱山歌的,哪一个妹仔愿意和他连情?难不成,你想让达豪打一辈子光棍?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不能太认真!”
“我太认真?我只知道百行孝为先,他要是唱山歌,就是不孝。反正我说了,他不能唱就不能唱!将来,他是要干大事的人,乡间野里的妹仔想做我儿媳妇,我还不稀罕呢!”
“你这倔驴,到底是你要连情,还是达豪要连情?老天爷自有定数,有些东西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抢不了;有些东西,命中不带的,我们也不能强求。现在,我们家的日子也算过得去,达豪跟着我们平平安安的生活不也很好吗?难道你还想让他去拼命?”妈世豪不理韦镖头的倔脾气,自顾自地在已摆着饭菜的餐桌上,摆碗筷,等着韦世豪回家吃晚饭。
“你这是妇人之见!我懒得和你说。”韦镖头说道。
韦世豪的阿妹——韦二妹,比他小两岁,对阿哥的感情非常深厚。她知道,哥哥犯了错,今晚一定会受到阿爸严厉的惩罚,便假装到篱笆院门左边的鸡棚喂鸡。这已经是她傍晚以来,第三次去鸡棚喂鸡了。
韦二妹欲在阿哥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告诉他今天下午家里发生的事情,好让他有心理准备。
“达二,你这是做什么啊?赶紧回来吃饭。”妈世豪发现以后,急忙冲到堂屋门口喊道。
“我在喂鸡啊!这鸡好瘦啊,不多喂点东西,它们长不肥,怎么生蛋嘛?咕……咕……咕……快吃啊,你们怎么不吃了呀?”心虚的韦二妹立刻向鸡棚里撒了一大把鸡食,假装认真地在喂鸡。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妈世豪心疼那些鸡食,一边冲过去,一边在围兜上擦了擦双手,一把抢过女儿手中的鸡食,说:“大晚上的,鸡眼瞎了,你也瞎啊?你都第三次喂鸡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平时,你有这么勤快的话,我就不用操那份心了……给我,快回屋吃饭去。”
鸡是夜盲症的家禽,晚上根本看不见东西,更谈不上在黑灯瞎火的鸡棚里进食了。韦二妹一心只想给哥哥通风报信,却忘了这一茬,被阿妈揭穿后,便红着脸,快速将鸡食递给了阿妈,转身跑进了堂屋。
“败家的玩意儿,哪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妈世豪抖了抖旧木盆里的鸡食,检查到底被女儿浪费了多少鸡食,然后便转身拿到厨房的屋檐下放好。
爱子心切的妈世豪担心儿子回来后被那头倔驴教训,本来就很郁闷,又发现女儿在浪费鸡食,令她的心情更加不爽。
心情不好怎么办?唱呗!
壮族人在开心时唱山歌,郁闷时更加要唱,将心中的情感发泄出来。往往开心时唱了,就更加开心,郁闷时唱了,心里就会好受些。
妈世豪唱:
哎呀咧
人蠢晚上来喂鸡
浪费鸡食三斗米
鸡鸭夜里看不见
蠢人无知没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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