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冷到了骨子里。
苏黎的脚却是像生了根,任凭雨水把她浇透,她的脸惨白惨白,伤痛的让人不忍直视,因为月洞门里的声音,清楚而冷冽的像一把把的小刀子,让她遍体生疼。
她的手紧紧的抠在墙上,莹润的指甲都渗出了乌紫的血。
院子里。
季子昂握着黑色的桐油伞,身姿如松柏,眼黑如漆。
同样执伞而站的徐曼舞咬了咬唇,看着眼前俊挺的男子,忍不住又流下两行清泪来,她抖着唇,声音柔弱不堪,
“子昂哥哥——”,
她的眼睛里都是泪,也都是愤然,
“与子昂哥哥有婚约的人是我啊!”
“要嫁与子昂哥哥的人也应该是我啊!”
“就因为她的姑姑是皇后,就可以不顾礼义廉耻的抢人夫婿,坏人姻缘么?!”
“七皇子如今已经得尝所愿了了!他已经是皇帝了,他已经不需要苏皇后和武侯府的支持了不是么?为什么还要你忍耐她?!”
“还要多久?!”
她抓住他的衣摆,“子昂哥哥,我快坚持不了了!!”
“子昂哥哥,那放了落子汤的药难道你还打算准备一次么?!”
“曼曼!”
本来沉寂的季子昂低喝,点漆的黑眸里顿时黑涌澎湃,握着伞的手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那日的情景被他深深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不能触及。
她是那么的伤心,自责,还有鲜血淋漓。
他闭了闭眼。
,
“曼曼,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今生是我负了你,你恨我怨我都可以,”
“不要再等着我了,”
“皇上说过会给你另赐一门锦绣良缘的。”
“不——,不,我不要!”
徐曼舞冲进他的伞里,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我只要你,我只要嫁给你啊,子昂哥哥!”
“我去求皇上,让皇上给我们赐婚,平妻,对平妻,我也要嫁给你!”
……
苏黎眼前一片灰暗。
七皇子?!
是啊。他是个没有母妃没有权势没有财力的庶皇子。
因为她,没有皇嗣的皇后姑母才会支持季子昂身后的七皇子。
季子昂是不愿意娶她的。
十分不愿意。
她亲自做的衣服,被他送给了乞丐。
她亲自做的饭菜,被他倒给了门房那的大黄狗。
她送的礼物,被扔在了街上。
他走到哪里,她追到哪里。
她的任何讨好,他只给她一记冷冷的厌弃的眼神。
她以死相逼,姑母见过季子昂后给她赐了婚。
她记得那日,姑母轻柔给她脖子上乌紫的淤青上药,眉眼里都是担忧和心疼,“傻阿黎,你痴心错付,今后怕是要受苦了……”
当时,她只管傻笑。
她喜欢季子昂。
想嫁与他。
赐了婚,得尝所愿。
她觉得正是甜蜜的开始。
充满惊喜和憧憬的新婚当夜,他一夜未归。
她还是高高兴兴的早起给他准备了早饭。
他没有吃。
因为他已经在季老太太那里了。
因为她是郡主,季府里的人表面对她都很是客气。
私下里,她知道的,没人喜欢她尊敬她——因为季大公子如此厌弃她。
她心里难受。
却笑容晏晏。
她想,就算他是一块千年寒冰,她也会让他暖起来的。
余生那么长,他会知道她的好。
她对内持掌内务中馈,汲汲营生,对外奔走交际。
终于在新婚的第九个月后,他第一次踏进了她的屋子里。
她记得那天的傍晚。
那个施施然而来的身影,犹如踏着万道金光。
那种神圣的,不可磨灭的心灵的向往。
那晚,红烛下他紧紧拥着颤抖又低泣的自己,在她耳边说,以后会对她好。
她高兴的不知所以。
她是真的喜欢他。爱慕他啊。
后来甚至连苏家的私印,卫影队,她都尽数给了他。
为他倾尽了所有吧。
再后来。
姑母虽然被封了太后,却也只是表面尊容,当年的七皇子如今的皇上,大权在握,皇威赫赫。
父亲被召回京,只能在武侯府里颐养天年。
大哥只身前往西南,镇守西凉府。
苏家,已经落寞了。
没甚价值了吧。
年初的时候,有一天给季老太太布菜时,桌上有一盘松鼠鳜鱼。
她顿时觉得心口闷的很,舌根发疼,胃腹一抽,就跑到外面大吐起来。
季老太太先是砸了碗,后来又笑眯眯的拉着她看大夫。
她有孕了!
她有季子昂的孩子了!
那天真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啊。
她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
那晚,他主动抱了她,她以为他是高兴。
孕吐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做不了。
那天,他没去朝堂。
早上喝了药后,他说带她出门走走。
她兴高采烈的把憔悴的自己打扮的艳光四色。
走在他身侧,她满眼里都是他,都是幸福。
灿烂无比。
可转眼,就是地狱深渊。
他们在京城里走走逛逛了大半天,回去时,她隐隐有了痛意。
她有些害怕,就抓紧了他的手。
还未到门口,她就感觉到了。
后来,就是无边的黑暗和痛。
当她醒来时,看见眉眼冷峻的他,心疼到痉挛。
她以为他是心疼和不舍。
却不知是狠心和冷漠。
那,也是他的骨肉啊。
苏黎仰起脸,让冰冷刺骨的雨水从脸上划过。
他,不心疼么?!
他,怎么舍得?!
也许。
他不心疼吧。
他舍得的。
里面那个低低哀求哭泣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挚爱啊。
对于徐曼舞,她并不觉得亏欠。
徐曼舞是季老太太的表侄孙女,季老太太心中孙媳的第一人选。
两家之前只有口头之约,并没有走到明面上。
她并不知晓。
还是婚后,徐曼舞经常找她麻烦,才得知的。
可是,这一切都要怪她么?
平妻?!
一想到武侯府的落寞,大哥的远走,姑母的幽禁,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那一声声来自内心深渊的自责和懊悔狠狠的猛烈的震撼着她的胸口,压抑不住的从喉间溢出来。
她猛的转身,冲进了雨里,溅起一阵水花。
……
季子昂突然听到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心中一惊,起身就去追。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她!
男子冷漠又急切的拨开身前哭哭啼啼的女子,毫不留情。
没有看见摔在地上的徐曼舞露出的胜利的微笑。
季子昂追回同心居,没有找到她。
“少夫人呢?!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的么?!”
他的眉眼如刀,眸子里透出慌乱的凶狠。
“赶紧去给我找!”
他的手捏的死死的,看着这些愕然的仆人们。
他们不曾用心当过她是主子。
“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让你们陪葬!!”
他深深感到后悔。
是他让她承受了这些。
他闭了闭眼。
转身又冲了出去,他只想先找到她。
……
季子昂快疯了。
他狠狠的抽打身下的马,恨不能飞起来。
那个一路往山顶而去的绯色身影,带着疼痛的决然。
雨渐渐小了,他又看的清楚了。
不知为何,眼前闪过一幕幕所有与她有关的画面。
他咬紧牙关,只盯着前方与她的距离。
苏黎下了马,颤颤的走到了路的尽头。
脚下这黑黢黢的深渊,就像她的心口。
伴着几颗石子滚落的声音,季子昂急喝到,
“苏黎不要!!”
苏黎转过头,看见他狼狈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又起身追过来。
“子昂,季子昂。”
她对他笑,凄美极了“我真后悔啊。”
季子昂如同被捏住了呼吸,脚心发软。
他还是往前走,朝她伸出手,
“苏黎,你先过来!!求你!!”
不管以前种种,无论将来如何,他都愿意给她一个交代。
任何代价。
只求,她不要再往前动一点点。
季子昂的眼睛泛起了猩红,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苏黎!!!”
苏黎已经解开了身上的绯色裙袍,她素手一扬,呼啦啦的就飞走了。
她只身穿着雪白的中衣。
季子昂目眦尽裂。
被她喝止不许上前。
“子昂,当年我穿上这一身绯色衣裙,为的是想成了你眼中的灿烂和绚丽,”
“今天,就让它随风而去,”
季子昂心中疼的不行,脑子里都是怎么把她拉回来。
“至于我们……”
季子昂紧紧盯着她的脸。
她又笑了,
“这一次,省了你亲手端来的一碗落子汤了!”
季子昂楞了一下。
她的眼里都是泪,“季子昂,我们今生无缘,来生不见!”
话音未落,她已经纵身跃入了深渊!
“不!不!”
季子昂疯了一样冲过来,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