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痹感渐渐蔓延至全身,肺里的氧气也在此刻耗尽,我看到无数泡泡从眼前飘过,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我眯起眼睛,有个身影在这时破水向我而来,他逆着光,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往前一带,嘴唇覆上柔软的触感,他将氧气缓缓渡进我的嘴里。
变慢的时间刹那凝固,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鼻尖相抵,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的眼睛,我在里面看到了星辉闪烁,如同一个温柔的漩涡,令人无法抗拒的,深深的,沉溺。
有手揽住我的腰身,带着我上浮,周遭的感知变成一个长长的慢镜头。
我恍惚了心神,在他的清冽气息中沉沦至底,光影交错的轮廓,连他平日锋利的棱角也变得柔和。
逃不掉了。
直至上岸,我仍处于天地混沌之中,混乱的吵闹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胖子一把揪着李老五的衣领,叉腰大骂
“去你妈了个逼,你带的什么人,打算谋财害命是吧,小三爷是个斯文人,老子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今天胖爷我一句话摆你脸上,咱们小姑奶奶要是折这里面了,我他妈能让你活着回去都算我窝囊废,什么玩意儿,我呸!”
说着胖子啐一口在他身上,天真脸色阴沉,他死死盯着李老五的伙计,一言不发,气氛沉闷,李老五神色尴尬,不敢说话。
我四肢僵硬,做不出任何动作,小哥抱着我游过去,人群一阵骚动,我看到李老五比天真还高兴,他不住的搓手,跟往日儒雅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
胖子大力搡开李老五
“你他妈死一边去。”
天真忙跳下水过来帮手,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我拖上岩块,我想说不用这么夸张,张张嘴,发现连话都讲不出来。
“她怎么傻掉了,脸抽的像个面瘫,眼珠子倒是还贼精贼精的。”
天真心情一放松就开始说鬼话,小哥扣住我的脉门,检查我的身体情况,背包里的药品散落一地,小哥找出一盒药剂,踌躇片刻,有个伙计弱弱道
“没别的药了,只有甲钴胺能缓解手脚麻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小哥眼风扫过,那伙计立马闭嘴躲进人群,我尝试动动手指,还有微弱的力量,我在岩石上敲出一小段敲敲话。
“用药,我不怕。”
天真瞪我一眼,小哥不再犹豫,他用针管抽出药剂,碘酒消毒,手指按住我手臂上的静脉,谢东忙道
“我算半个医疗兵,要不我来?”
“滚。”天真语气不善。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看到他们为我着急上火,我心里还有点小感动。
小哥小心翼翼的将药剂推空,清出一片区域,让我躺的更舒服一些,等待药效。
我眼珠子转一溜,他们所有人都脱离了水面,有的挂在石笋上,有的扒拉着岩角吊在半空。
我现在躺的位置,是一块比较大的外凸岩层,小哥靠在一边,手搭在我的肩膀,我半天反应过来,他这是担心我会害怕。
李老五好一通赔罪求饶,对胖子的骂骂咧咧照单全收,一个劲的附小做低,天真冷着个脸,只说看我恢复情况,能好这事才算完。
胖子问天真认不认得水下的东西是什么,怎么对付,天真摇摇头
“我只知道石俑上刻着的图案是箓,箓的主要作用有三,一是入道和晋升法职的标志,二是防身保命,三是召神行法,这里的箓属于第三种,有箓镇压,石俑才能安安分分的待在河底,一旦箓破,里面的魑魅魍魉就会出来作妖。”
胖子挠挠头
“这怎么整,不能下水,那咱们只能当猴子爬过去了。”
“是煞。”
小哥一说话,胖子和天真就齐刷刷的看着他。
阿献思索一会,忽然茅塞顿开。
“原来是这样,尸体怨气聚喉,死而不僵,称之为煞,这里阴气冲天,石俑里的人应该是生前活活憋死的,枉死的人怨气极重,于滇国人又通过某种秘术处理过尸体,藏在水里,变成一种水煞,守护陵墓不被外人打扰。”
胖子难得没有针锋相对,问道
“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玩意儿怎么破解?”
阿献为难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煞是怎么一回事,煞不是粽子,黑驴蹄子糯米什么的都没有用。”
胖子鄙视的看他一眼,大家盯着水面,一时间都有些犯愁。
“等。”小哥意简言赅。
胖子一头雾水,天真琢磨半天,试探问道
“等尸气散尽是吗?”
小哥点点头,其余人百无聊赖的窝在岩壁上,各自聊天解闷,小哥一直守在我身边,我非常给面子的时不时动动手腕,挪挪指头,无声的跟他互动。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身体的麻痹感逐渐消退,从指尖到肩膀,我慢慢找回关节的控制权,小哥见我好转,帮我活络筋骨,促进血液循环,等我能开口说话时,已经是七个小时以后。
李老五凑到我跟前,堆着笑道
“吴小姐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这次的事情怪我看走眼,什么臭虫老鼠都往窝里拉,吴小姐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他们一般——”
李老五说到一半,小哥冷冷的注视着他,他的话顿时像打了结一样梗在喉头,李老五的眼神在我和小哥身上来回打探,有些无所适从。
我看看小哥,他心领神会,伸手扶起我,让我半靠在他怀里。
“五爷,明人不说暗话,您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这回我命大,吴家怪不到您头上,但下回可就不好说了,多余的话不必说,聪明人都懂,您用不着费心跟我掰扯,好好合作就是。”
李老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里闪过一丝阴鸷,我镇定自若的看着他。
还想吓唬我,臭不要脸。
对峙几十秒,李老五表情恢复如常,他笑了笑
“吴小姐说话敞亮,鄙人无地自容,不过我还想冒昧问一句,您——”
“问你妈啊,死开!”
胖子的怒吼远远传来,李老五脸色黑了三分,连续两句话都被人打断,耐心再好的人也会生气,更何况我们接二连三的在他伙计跟前让他下不来台。
李老五不再废话,对我拱拱手,转身待走。
“下不为例。”
这是小哥的声音。
李老五身形一顿,小哥的语气犹如三尺寒冰,听着就让人想不自觉的打个哆嗦,虽然看不到李老五的表情,但我感觉到他应该是笑了。
“吴小姐,了不起啊。”
丢下这句话,他拴上攀岩绳飞速上升,离开我的视线,我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小哥,他收回视线,只低头望着我。
“吃点东西。”
不是疑问句,这是通知吧?!
“好啊,我也有点饿了。”
我还能有第二种回答吗,我没有,我不敢……
休整期间,小哥彻底放飞自我,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围着我团团转,喝水喂饭,凡事亲力亲为,天真暗示过他会不会太明显了,小哥只是冷淡的说一句“无所谓”。
我心慌的厉害,这不是相当于官宣吗,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俩有一腿,真相大白后我就完了啊。
我心虚的舔着个脸问小哥为什么,出发前不是明明说好隐藏关系,防止别有用心的人通过我挟制小哥吗,难道他突然脑子抽筋,想来一场甜甜的恋爱?
小哥正低头给我换药,检查过伤口,裹好纱布,小哥才抬头看着我,淡淡道
“没有为什么。”
我满头问号,又不敢再问一遍,晚饭时小哥下水检查水煞,天真陪着我,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天真嫌弃的瞟我一眼。
“不会吧,你这么蠢。”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啊,别光埋汰我。”
天真递过来一壶水,答非所问道
“你觉得李老五的人怕不怕小哥?”
我伸手接过没有喝,无语道
“肯定怕啊,小哥一个眼神不对,他们都恨不得给他跪下磕头了好吗。”
“那你觉得李老五的人怕不怕你。”
“……你是来扎我心的吗。”
天真认真的看着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因为他们不怕你,所以就算你表现的再怎么深沉,再怎么有城府,他们没见过你下斗的样子,对你的客气都是流于表面,他们忌惮的不是你,而是吴家。”
天真环视四周,见没人注意才继续道。
“现在我们在秦岭下斗,离杭州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的道理他们都懂,不要说你,就算是我死在斗里,别人又能说什么,做这行本来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瞎掰两句糊弄过去,吴家也不能揪着他们不放,行当的道义如此,就算是九门也不能坏了规矩。”
我点点头,表情越发疑惑。
“但小哥这么做,情况立马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跟小哥的关系,陈皮阿四消失后多少人想夹哑巴张的喇嘛,你在上学不知道,光这两年,明里暗里找小哥的人就多到数不清,这代表小哥的声望依然还在,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哑巴张捧在手心的人,你说说,以后谁还敢不要命的去招惹你,得罪你就等于得罪他,小哥这是在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