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被这一幕吓傻了眼,支支吾吾重复了好多遍“好险”、“好险”,却是依旧惊魂未定。
于是这就轮到黄得功开始教训姬庆文了:“东家,你这人千好、万好,就是好奇心太强、胆子太大这点不好。要是晚出来片刻,你不是就要被大雪和天花板压成肉饼了吗?依我看,人在世上还是胆小些好。”
姬庆文听了这话,立即不忿起来,骂道:“好你个黄得功,救了我一命,我出钱赏你就是了。居然还敢数落起我来!看我不打你!”
说着,姬庆文便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就要往黄得功脑袋上打去。
然而他动作一大,就将身上披着的棉被掀开了一角,寒风立即从这一角当中猛灌进来,冻得姬庆文瑟瑟抖,害得他又用力裹紧了棉被,叱责黄得功道:“得功,你有空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从废墟里把我的衣服找出来,省得我冻死了没人你工钱。”
黄得功赶忙答应一声,一步一摇地走到了压塌了房顶上,摸摸索索地从废墟的空档之中抽出几件衣服、几条裤子,送到姬庆文身前。
姬庆文接过自己的衣服,刚想去穿,可身上裹着的被子略一松动,寒风便刮得他直打哆嗦,手上的衣服竟不知是穿好、还是不穿的好。
正在这时,却见一队人马、五六个人,个个手持火把,从银矿上走到姬庆文跟前,其中打头一人正是陈文昭本人。
只见他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遍四周的情况,这才拱手道:“今日雪大,没想到真的把姬大人的屋子给压垮了。来,请姬大人到我矿上去避雪取暖。”
这十来天的时光,姬庆文已同陈文昭及他矿上的子弟混得精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跟着陈文昭进了银矿。
只见矿上小路,都已撒上了矿渣,因此虽然也是大雪覆盖,走在上面确实如履平地,一点也不湿滑。
走了一阵,姬庆文见矿上也已被大雪压垮了几座房屋,矿上的矿工们都已从屋子里出来,躲在几座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点起篝火饮酒取暖。不时还有人用长竹竿,将堆积在顶篷上的雪往下捅,以免单薄的帐篷也被压扁了。
姬庆文见了这样一幅景象,有意挑起话题,说道:“陈将军不愧是武将出身,治理一座矿山,却也颇见军法,在下佩服、佩服!”
陈文昭却不答应,默默将姬庆文等人引到了一座略大的帐篷之内。
姬庆文见帐篷内点起炭盆,将一座两丈见方的帐篷烘得暖融融的,便乘此机会放下披在身上的棉被,将捧着的衣服一件件穿戴齐整,又喝了半碗温热了的黄酒,浑身上下这才恢复了暖意。
陈文昭见姬庆文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忽然说道:“姬大人,我有几句话同你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外边走一趟?”
现在外面正下着大雪,冷得几乎要将身上的血液冻住,姬庆文一点也不想离开这座帐篷。
可又见陈文昭的表情极为严肃认真,知道他必然是有要紧事情同自己谈,姬庆文便只能答应道:“那好,就请陈将军前头领路吧。”
于是陈文昭撩开帐篷门帘,走在前头将姬庆文引入矿洞之中。
这矿洞开口凿得甚是逼仄,只能弯腰低头才能入内,里面倒甚是宽敞,矿洞墙壁上凿出几个石龛,点了几盏油灯,放出摇曳而又飘忽的光。
这昏暗的光线,将陈文昭饱经沧桑的脸庞烘托得更加深沉,只听他开口说道:“姬大人,你这几天赖在我的银矿门前不走,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在下心知肚明。只不过这样做事,未免有失姬大人织造提督、钦差大臣的体统了吧?”
矿洞之内温度比大雪纷飞的室外要略微暖和一些,却比有炭盆取暖的帐篷之内要寒冷不少,而陈文昭这几句话竟比矿洞之内的空气更加冷峻。
姬庆文却似乎感受不到这份寒意,笑着说道:“只有把事情办成了,才能讲究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否则,你办事的手段再体面,事情办不成,不也是白搭?”
“照这么说,姬大人是一定要招募兵士这件事情办成了咯?”陈文昭又复冷冷问道,“而且是非要我出面帮忙不可了?”
姬庆文点点头,说道:“这是皇上交办下来的任务,又是孙老师的嘱托,我也不敢不办成、不敢不办好。不过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强人所难之人,只希望陈将军能够真心实意地帮我做好这件事情,否则‘强扭的瓜不甜’,招来的兵自然也就不是好的。”
陈文昭蹙眉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姬大人赐教。姬大人是苏州织造提督,并非武职官员,又非封疆大吏,要招募乡勇团练做什么?就算是为了充做仪仗好了,苏州城里有的是人,还选不出几十上百人马?”
姬庆文笑道:“织造提督一向是由宦官担任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当这个官,已经够没面子了,还要那么多仪仗来丢人现眼吗?我想着既然要招兵,就一定要招到有战斗力的好兵,否则养再多兵马也不过是空耗钱粮而已。”
陈文昭立即接过话头:“天下之大,悍勇之人不少,姬大人又为何要执着于戚家军的名号呢?”
“用来吓人啊。”姬庆文脱口而出,“辛辛苦苦招了兵,不是用来牺牲他们的,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大家开开心心、太太平平的不是更好?以戚家军在江南的名气,只要往外一站,那些宵小之徒自然知难而退,能够免去多少厮杀……”
陈文昭疑道:“难道大人在江南有很多仇敌不成?”
姬庆文苦笑着摇摇头,将自己到任苏州织造之后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向陈文昭说了,又补充道:“在下过来之后,不仅得罪了阉党、而且还得罪了东林党,就连苏州商会都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要是手里没几个靠得住的兵,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他们给挤走了。”
陈文昭听了姬庆文的话,立即恨恨说道:“阉党固然误国,可东林党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个杀千刀的袁应泰就是东林党徒。”
“没错!都不是什么好人。”姬庆文道,“所以说只要有兵在手,那随便什么阉党、东林党都拿我没奈何。”
陈文昭答道:“姬大人这话就错了。兵可不在你的手上,而是在朝廷手上。而阉党、东林党谁执掌了朝廷,谁就能随意调动军队,要是胆敢有半点迟疑,朝廷立即就会断了你的军饷!”
姬庆文听了一愣,忽然又放声笑道:“陈将军果然是知兵之人,多亏你现在点了出来,否则我还不知道孙承宗老师的用意呢!”
“嗯?”陈文昭满脸疑惑地追问,“孙老督师是什么用意?”
姬庆文笑着解释道:“孙老师让我组建军队时候就说明了,这支军队不是朝廷正规部队,而是我私募的乡勇团练,军饷都由织造衙门里支出。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陈文昭又冷冷问道:“姬大人可别忘了,你的织造提督也是朝廷封的,朝廷一句话,照样将你罢官免职!”
姬庆文略一沉思,答道:“现在织造衙门的所有生产、销售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哪怕我不当织造提督,自己在苏州开设织坊,一年一样至少有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足够养兵了。而手里有了兵丁,又可以保证我的生产、销售不受别人影响干扰。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
说到这里,姬庆文不由得意起来——多亏当年自己马克思主义哲学学得不错,终于在明朝将养兵和赚钱这两件事情,有机辨证地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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