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萧宁素轻往掌心呵了一口气,微有白雾,太华无冬夏,四季如春不假,但春天也分早春晚春不是,这十二月冬至怎么说都要比七月流火来的凉沁一些,女弟子们纷纷在道袍外穿了一件小裘,真有几分冬雪俏佳人的意味。
董昕披了一件火红的短斗篷,正呵欠连天地靠在青桑殿外的木栏,萧宁素是犯春困,她便犯冬困,直言不讳道一凉了就想睡觉,张纫寒一如既往地木青深衣,歪着头搭着粉唇终于是瞧出了几分娇憨。
“这都要辰时了啊,真人也是偷懒吗?”南橘惦记着后山栽着的朱橘,生怕给冻着了,这几日给她的大宝贝扎了个满满当当的白布条,仿佛不见了那几个橘子比什么都重要。
萧宁素略略望了望乌泱泱的人群,道宗一般而言也就重三个日子,一是立夏,二是冬至,三时除夕,应着夏冬与一岁过,这三日所有的道宗弟子必定是要在主殿外一齐随真人祭拜三清与天道的。
滴漏落下最后一颗水珠,青桑殿门缓缓启开,执事们鱼贯而出,执着金鼓旒旌肃立一旁,栖篁、栖毕、祺臻三位真人端坐于青桑殿正位上,整日没个正形的栖篁真人终于是用心洗梳了一番,温言道。
“青桑弟子,入殿。”
祭拜三清与天道简单而肃穆,然而栖篁真人并没有挥手令众人自行散去,不出所料地继续说道:“年年冬至日,即是道宗二重天小比之日,想来众弟子们也是很早便知道了消息。”
栖篁真人一贯随和,底下不免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栖毕真人食指一扣紫檀椅扶手,一声浩若金石的磐音传下。“肃静!”在这般的庄重场合,平时唱黑脸惯的祺臻真人也只能摆出一副藏经阁真人的书卷温婉气来。
“今年乃是你等入道宗修行的第一年,正所谓年关年关,青桑三千零一个弟子,三千零一个开灵修士,有人勤奋修行日日不辍,也有人整日胡吃海塞想着凭着父母恩荫泽了事,本真人都看在眼里,究竟是何等样的底气,心里也都清楚,每一年终归会在冬至起,挨上一挨一月,若是给本真人给青桑谷丢了颜面,就休怪本真人进了……”
眼见栖篁真人说的越发没谱,祺臻真人终于是耐不住,重重地咳嗽一声,忍了一忍,还是没有截下话头。
“就休怪本真人不讲颜面……道宗奖惩有度,如何评断,便是在每年小比,二重天三万五千余名弟子,小比名次决定了尔等今后的修行用度,道宗持正,一切便看尔等自己的造化,与往日的用功努力,明日午时,于谷外小坡会聚,前往两江城小比!”
三声金鼓激荡,三位真人连着三千弟子最后朝三清画像拜了一拜,礼毕关殿。
萧宁素一行四人相约了去小孤峰冷溪边煮茶,到了地,萧宁素取出茶具,轻轻拂了拂白狐裘上的细密雪花,不错,这件狐裘正是徐阳赠予的,八成是惦记着宝泽兵器铺里的那件大罩衣,于是这白狐裘端的是霜白无比,一丝杂色都寻不着,乍一穿出,连董昕都惊了一惊,忙问着是哪里摸来的。
张纫寒汲了一壶水,拾了几根干柴,董昕指尖上捻起一朵火焰,捧着脸静待冷泉微沸,说道:“别看道宗每日好像除了采气外就由着我们随便胡闹,有道是秋后算账,这小比就是算账之刻,夺了好名次的,自然是好运连连,混的差了可就死鱼一条了,怪不得栖篁真人说年关,可不咋的。”
往刚冒了气的泉水里撒了些干梅花,萧宁素将《金真符经》放在膝上,学着张纫寒一歪头一搭唇,说道:“呦,看来小昕准备做条死鱼被煮了,不如蒸了吧,这样子味道更好些。”
“死人……”董昕挤过去要敲萧宁素,但萧宁素一本书打了回去,正色道:“你是没什么好担心,光是你一手控火术就要人吃不了兜着走,嗯,虽然没有我这么厉害,在青桑里昕昕排进前五十一点问题没有,小寒嘛,诶,小寒,你觉得你能胜过陈世杰么?
张纫寒咬了咬指头,惜字如金道:“能。”
能被萧宁素提到的男子自然是有点本事的,前段时间在符道阁里遇见过个名做陈世杰的家伙,写符着实不错,将符箓隐在道术中,层出不穷,校场切磋,萧宁素一时竟然破不开符阵,足足是耗尽了陈世杰符箓储备才胜的他,这小子偏偏厚脸皮地借了萧宁素二百灵玉,说是买符纸去了。萧宁素后来直是拽了几根青丝下来,自己居然给人借钱?
董昕与萧宁素斗嘴斗惯了,却也没有拿“厉害”这个词开刀,众所周知,萧宁素研习《太华剑道初解》,内中剑术便叫做太华剑术,本是简单至极按图索骥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偏生萧宁素只悟这一本,认真对待下,青桑谷内真没有几个人能走过三剑,更遑论搬书那一遭打出的赫赫声威都在呢,不少人都看着萧宁素小比中的表现,青桑中,自然是第一了。
泉水有些咕嘟,萧宁素提了铜壶,暖了暖杯,放下蛮湘红茶,分了四杯红茶,嗅了一嗅,抿了一口,三人便齐齐看着南橘。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额头长花啦。”南橘被三人盯地发毛,吓得抱起了杏仁,狸猫却是很识相地溜了出去,理直气壮地蹲在萧宁素脚边,一齐瞪视过来。
“说,你小比怎么办。”
南橘是壬水灵根,天生就是性情慵懒懒洋洋,加之水行灵根少杀伐多御守和疗,一身水行真元,救人性命是极好的,斗法未免就差了,南橘每天采气后不是侍弄橘苗就是缠着狸猫,整天胡吃海塞也没见动一动,这些天又是圆润了。
萧宁素伸出两根手指掐着南橘婴儿肥的脸蛋,叹道:“我小比铁定是会有名次的,小昕与小寒问题也不大,唯独你,你打算做那条死鱼么?”
“喵喵喵!”杏仁跟着叫唤起来,示意本猫也看不起你,扑过茶杯,自己舔着红茶,董昕挟起另一边的脸蛋,哀声道:“小道消息,谁要是给青桑谷丢了人,藏经洞那边已经放了话出来,祺臻真人缺抄书童子,这些天全是素素和我干了,也该轮到你了。”
南橘一个激灵,奈何脸蛋被制,呜呜道:“我又不是你们三个疯婆子,整天打打杀杀的,我种树碍着谁了,非逼我打架。”
小比其实不能说是一味的斗法,当然斗法最重要的一项,道宗培养修士出来又不是去做好好先生,世间凶恶处多了,不说开疆,守成也得流血,道宗偌大的基业,谁不惦记?每年神州明里暗里倾轧杀伐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只不过道宗没必要和下面一群毛孩子说而已。
道宗崇尚古礼,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会象征性地考一考,烦恼六艺的是盈天别院的弟子们,小比中同样有丹、器、阵、符等比试,专门的十八般兵器比试也有,两江城就是为了道宗大比小比而建,内中花样多了去了,有兴趣的弟子可以顺便去闯闯铜人阵、沙场锋之类的,保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青桑、萩叶、洗月、嘉瑜、甘露、无当,六座驻地三千五千余弟子,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就看谁能摘了第一,唱唱那“未央”了。
三人知道南橘就是个惫懒性子,灵根是命格中一部分,壬水命本就弱,逼着南橘和人红脸的确是没有必要,但斗法一项每人必上,青桑弟子知道南橘性情好,自然是逗逗就好,谁也不会下黑手,外边的谁知道?万一碰上下手极狠的洗月与无当,南橘被揍得哭爹喊娘,她们也难受。
四人愁眉苦脸了一会儿,突然南橘一拍脑袋,高兴道:“我都差点忘了,今年我娘要来观礼,那我怕什么?谁敢当着我娘的面揍我!”
三女面面相觑,“嗨”了一声,南橘她爹成日周游神州消息很少,她娘却是极强极悍,洗华道阁的副阁主珂羽真人,南橘有两个兄长,先不说珂羽真人不动则已,一动炸雷的凶名,光是父母二人座下的一干胜似骨肉之亲的亲传弟子们,谁敢动南橘啊,不想在道宗混了么,更何况珂羽真人这次要来观礼,当娘的面打女儿,不想在神州活了么。
鄙夷地甩了三个白眼过去,萧宁素三人窝一块窃窃私语去了,留下南橘一人捧着茶杯自顾无言,心说我有个好爹娘怎么了,张纫寒她曾祖父还是真君我都没说呢……
幸亏杏仁很安慰地靠了过来,扒到南橘脖子上,奋力地去够四人中最颇为壮观的四两肉,南橘正发呆,一巴掌将狸猫给呼进冷溪中。
翌日,三千青桑弟子云集在谷外,午时已过,三位真人一个人影没有。
天空中洒下一片浩大的阴云,青桑弟子抬头一看,一艘百丈大小的灵舟隆隆行在云端,栖篁真人负手站于船头,朗声道。
“青桑弟子,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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