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孟叔,我想到车间去看看,分头看看吧。”
“也行。”孟慧堂示意一下,上海轿开到二分厂的车间门口停了下来,上午的阳光下,有几个工人正在外面抽烟聊天,嘻嘻哈哈的,看着一辆上海轿开过来,有那精灵的立刻知道不对,坐上海轿的,有低级别的吗?找呼一声,把烟头掐灭,顿时作鸟兽散了。
卢利和孟慧堂相视一笑,推门下车,直接走进了车间,刚刚到车间门口,就闻到了强烈的塑料味,冲得人鼻子中一股火辣辣的难受,“这是电视机配套生产车间,其他的都还好,就是味道太难闻了。”
“这样不行,”卢利往里面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对孟慧堂说道:“孟叔,这样的环境对工人身体的损伤太大,别以为就是简单的气味,这种气味闻的时间太久,会要人命的!”
“有这么厉害吗?”
“有,有这么厉害,得想个办法。”卢利说着,走进车间,这里的面积非常大,超过6,000平方米,中间的通道,两侧的热压成型的大型冲床,巨大的塑料板材放在模具上,上方的机械头落下来,压在塑料板上,经过加热,改变其形状,如此一来,一台电视机的后盖就初步成型了。
当然,生产并不会如此简单,接下来,还要进行数次冲压加工,在后盖上旋出供螺丝穿透的小孔,以及供电视机内部电路散热的排风口,总工序多达十四道,同时,检验也是相当严格的,卢利看见几个人拿着卡尺、千分尺在做着各种测量。
他走到一台热压机前,看着对方的工作,是个挺年轻的工人,带着手套,双手拿起一块塑料板,放在模具上,然后按下一个按钮,机械头缓缓落下,压在板材上,不一会儿的功夫,热压机模具内部就散发出焦臭的塑料味。
只是这样一个流程,卢利立刻就发现了问题,绕着热压机转了半圈,走回到工人身边,问道:“这位师傅,请问您,这台热压机,应该是有玻璃罩的吧?”
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不等卢利回答,笑呵呵的说道:“那玩意没用,耽误时间!我们让电工把它给拆下去了。”
卢利闷哼一声,他前世在工厂中工作多年,对于这种情况太熟悉了,国人的心态,就是以追求效率、增加产能为第一位,其他的什么安全,能省就省!就如同这台热压机,本身是有防护罩的,罩子上方,应该有大功率的排风设备,这还不算,按下按钮的时候,应该是双手同时按下;另外,,机械头的两端,有光电开关,只要有人误操作或者突然伸手,机械头都会立刻停止工作,而现在,这多重保护设施,全都不见了!
或者有人会说,机械头的动作速度很慢,即便出了事情,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但这种事可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这台热压机确实是挺慢的,但一旦这种心理形成,日后换做其他的冲压设备呢?又将如何?想到这里,卢利脸色铁青!
孟慧堂看出他的脸色不对,急忙过来:“小小,怎么了?”
卢利不理他,左右打量了一圈,一眼看到车间一边安着的巨大的配电箱,外面是一把刀把闸,他曾经做过近20年的电工,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大步走过去,拧开配电箱的门,好家伙,配电箱的门居然都不上锁的?!他真是气坏了,阖上门,转身就走。
孟慧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眼见他气呼呼的走出去,急忙跟随:“小小,怎么了?”
“管理得一塌糊涂!”卢利怒声说道:“我真不知道豪瑟尔是怎么做事情的,走,我们去办公楼!”
孟慧堂还有些不摸门,也不好多问,跟在他身后,直奔办公楼,这是一栋两层建筑,豪瑟尔的办公室在二楼,面南背北,打开窗户,大部分厂区直入眼底,风景倒是不错,有负责接待的人员,不认识卢利,却认识孟慧堂,这是鹏城市的父母官之一,而且对厂子的发展很重视,曾经多次来视察,每一次来,都是豪瑟尔陪同的,看见他走上楼梯,急忙站了起来:“孟市长?”
“李先生在吗?”
“哦,在,在,您请进。”接待女孩儿奇怪的看看卢利,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几个人走进豪瑟尔的办公室,他正在看报,,听见声音,知道是孟慧堂来了,心中还挺高兴,秦彼得之余,要是再请孟慧堂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卢利那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愕然发现,卢利竟是走了进来?“Jr?”
他以为卢利是要问他辞职信来的,心中升起一团怒意,这也太不给人台阶下了吧?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卢利比他还生气呢,走进办公室,立刻爆发出来:“豪瑟尔,你有没有去过分厂的车间中?”
“呃,我去过啊?开工之前,还曾经进行过剪彩呢。”
“那在正式生产之后呢?你去过吗?”
“也……去过几趟,”豪瑟尔发现他神情不对,好像不是针对昨天那件事来的,那又是为什么?
“放屁!豪瑟尔,你懂不懂什么叫安全生产?你自己到分厂车间中去看看,那都是什么玩意儿?防护罩没有了、抽风机被拆走了、双手按钮也被改为单手按钮了、电器开关配电箱的门都不锁,如果出了生产事故,责任你背得起吗?你在KEY公司当小开的日子里,都是吃屎的吗?”
豪瑟尔被他骂得满头包,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果然不是为了辞职而来,而是生产安全,“呃,Jr,你别着急,这件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现在和我说不知道?我让你过来是负责配套厂管理的,你现在和我说,你不知道?”
豪瑟尔再不敢顶嘴,胡乱的摇摇头,冲出办公室,吩咐道:“让各分厂厂长过来,开会,还有安保、动力科的人都过来,开全厂大会!哦,倒两杯水进来。”
很快的,豪瑟尔拿着一个水壶走了回来,满脸堆笑:“孟先生……”他操着一口非常难听的国语,笑呵呵的打招呼:“喝水,请喝水。”
“李先生,您说粤语就可以,我听得懂的。”
豪瑟尔哈哈一笑,倒上两杯水,放在两个人面前,说道:“Jr,你别生气,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向你保证,安全问题,我一定会重视起来。”
卢利恨恨的瞪了他一会儿,有心给他来个下不来台,但那就太过分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没什么,现在有孟慧堂在,终究是要给他留几分面子的,说道:“鲁省的事情,你考虑了吗?”
“呃,我考虑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去开辟新的市场。”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一个说国语,一个说粤语,孟慧堂是完全能听得懂的,其实这也是为了照顾他,否则的话,就以英语交流了。
“鲁省的工厂完成之后,就回香江这边来吧。”
豪瑟尔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你也不必太热衷,即便回到香江,时间也不会太久,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又得安排你去国内了。哦,豪瑟尔,你手中有多少存款?”
豪瑟尔一愣,“嗯,不超过300万港币,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他说得轻描淡写,豪瑟尔却不敢不重视,急忙说道:“Jr,我可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配套工厂的账目都是有文森特事务所的人不定期来查阅的,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你担心什么?”卢利白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可能是人来了。正好,今天就这个机会,和大家见见面吧。”
“你也要去,那太好了!”豪瑟尔笑道:“除了老彭见过你之外,其他人都是只知道你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你,今天正好,走吧,这边走。”
卢利跟在豪瑟尔的身后,直奔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正在抽烟,他愕然发现,这些家伙居然都是抽烟的,十几根香烟一起点燃,弄得会议室烟雾缭绕,简直像是妖怪下凡一般,还好,有人打开了窗户,放出去了丝丝烟味。“李先生(豪瑟尔)。”
“日安。”豪瑟尔和大家打了个招呼,旁人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是带着一个孩子进来的?“李先生,这是你个仔?”
豪瑟尔吓一跳,急忙说道:“胡先生,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没有结婚呢,哪里来的孩子?哦,大家安静一下!我来给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经常和大家提过的Jr,卢利先生!”
会议室中一片哗然,除了一分厂的老彭见过卢利,面色如常之外,其他人都是满脸惊骇!他们知道卢利是谁,也知道这家工厂其实就是他的,豪瑟尔不过是他派过来的一个经理人,也不止一次的听豪瑟尔和老彭说起过这个孩子的特别之处,但耳听为虚,总不及当面见到本人来得震撼。原来真的是个孩子啊?他有多大?
豪瑟尔说道:“Jr难得来鹏城市的配套工厂视察,大家鼓掌欢迎!”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多成年人,鼓掌欢迎一个孩子,画风不对啊?但又不敢不鼓掌,双手拍动,脸上表情古怪,会议室中的气氛都有些不对头了。
等掌声停止,豪瑟尔说道:“Jr,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一分厂的彭厂长,你们两个人当初已经见过的。这位是二分厂的胡厂长,胡子莫;这位是三分厂的李厂长,李小平;这位是……”
转了一圈,到动力科科长的时候,卢利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祁科长,配套厂的电工,一共有多少人?是动力科集中管理的,还是各分厂分别管理?”
“一共是23个人,集中管理,这是为了在维修的时候,能集结大兵团作战。”
“改了吧。除了变电室必须留下的负责运行的人员之外,分别安排到各自的分厂中去,由分厂自己管理。”说到这个话题,卢利是有着绝对的发言权的,他前世做过近20年的电工,这方面的经验太丰富了!电工这个职业特性决定了,是不会需要什么大兵团作战的,而且,人数太多,反而会造成非常严重的问题,试举一例,第一次的故障的A小组负责维修,第二次故障,很可能就是B组负责,那么,A组就不会太费心费力,只要能够敷衍过去就可以——下一次,还不知道轮到谁来维修呢!
而各自车间负责,这个问题就立刻得以解决了,反正是你所在车间的问题,你还能跑得了吗?
老祁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孩子上来就挑自己的毛病?“这个,嗯……”
卢利笑呵呵的说道:“您叫我小卢就可以。”
“好吧,小卢,这个,是不是不妥?”
“怎么呢?”
“这个……”老祁被他问楞了,眼睛一转,说道:“是这样的,要说分派出去,当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要是轮到变电室清扫、检修的时候,又得怎么办呢?”
“祁科长,变电室清扫、检修,按照道理来说,该是两年一次吧?整个配套厂有几台变压器,两台,多少容量?1200千伏安?都是空开和刀闸,用得着多少人?即便您说,两年进行检修一次,人手不够用,临时从其他分厂调过来几个人,不可以吗?”
“…………”祁科长还想再说,他可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孩子,说起变电室的事情,竟然是这般的如数家珍?
卢利说道:“祁科长,您请坐,我说几句话,等我说完了,我们再商量这件事,行吗?”
“好吧。”老祁没有办法,只得坐下了。
卢利走到长桌的一端,说道:“大家不但比我年纪大,甚至比我爸爸都要大,是我的伯伯辈,按照咱们华国人的习惯,做小辈儿的,首先得懂得规矩,不过有些话,得说在前面,也省得日后因为彼此搞不清楚状况,生出龃龉。”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首先,我想把配套厂的所有制说一下,这家配套厂不是国营单位,也不是集体所有制,而是私营企业,你们可能不太明白,我说的简单一点吧,这个工厂是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在这家工厂里,我愿意给谁涨工资就涨工资,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当然,如果有人不愿意干的话,也很简单,马上就可以提出辞职,然后立刻离开。”
众人齐齐一愣,作为有特殊时代特色的工人阶级,他们在进入工厂之前,首先关心的就是企业所有制问题,集体所有制当然不及国营的、国营中,事业单位又不及企业,进入国营企业,就是抱上‘铁饭碗’,一辈子都不愁了。但这一家配套厂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中的很多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支援鹏城市建设,认为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去原来的单位的,甚至,连他们的人事、劳资关系,也还是在旧单位的。
听卢利这样一说,在座的有不少人都生出了去意,我原本是国营大厂的工人(干部),现在却成了……什么,私营企业干活了?这不就是资本家吗?我等于成了被剥削阶级了?这如何能忍?
“呃,小卢,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想走就可以走?”
“是真的。”卢利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您如果想走,现在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