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辞看着几乎要炸毛的顾遥,嘴角微动,终于露出一个近乎柔和的笑容来了。
顾遥正把情绪稳下来,一看到孟辞这个笑容,心里像是有什么啪地一下炸开,叫她有些恍惚惊慌。
她忽然又开始害怕孟辞。
“我……我先走了。”
顾遥一垂眼睫,就把眼底的神情掩了,告辞了便赶紧转身离开。
“一起罢,写诗的也差不离要念了。”
孟辞跟在她身后,步子不急不缓。两人都静静地不说话,只有耳边簌飒的竹梢摇动声。
其实仔细说起来,她从前是隐隐喜欢孟辞的,对哥哥那样的喜欢。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孟辞长得好看,便极为喜欢他。
她小时候娇纵,文康帝把她当做举世无双的明珠儿疼,养成了喜欢的便要得到的性子。
也觉得,什么人都喜欢她。
不懂事粘着孟辞的时候,她也以为孟辞喜欢她。
孟辞冷着一张脸不理她,她也喜欢,因为他就算再冷淡,也总记得在宫外给她带各色的小玩意,还仔仔细细地提点她看书。
阿杳觉得,世子就像亲哥哥一样。
可后来他就不辞而别了,一句话不跟她说。
她抱着她的小兔子,坐在瑾南宫的廊庑上,一面看大团大团的木槿花,一面等孟辞来看她。
那天她起了个大早,看着咸鸭蛋黄一样的太阳从宫墙上升上来,木槿花是鲜嫩的浅紫色,挂着露水。
阿杳揪了一片,塞进小兔子嘴里。小兔子不吃,她就再扯一把花瓣,又往小兔子嘴里一塞。
小兔子怒了,蹦哒着从阿杳怀里往外蹿。阿杳肥肥的爪子一把拍在小兔子头上,把小兔子搁在廊庑的栏杆上,肥爪子一抹眼睛。
忽地就“哇”地一下子哭出来了,秋水慌了神,赶紧来给阿杳擦眼泪,一面安慰她。
虽然她不记得秋水说了什么,但是孟辞确实没来,木槿花在惨淡的夕阳光里,露出颓败的灰紫来。
再过不久,嘉熙就握着一只上好的羊脂玉玉佩来看她。
穿大红妆花缠枝莲纹的对襟立领短袄,底下一条明黄色红襕边的刻丝马面裙,脖子上挂着赤金红宝嵌南珠的璎珞,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走到她面前。
这样富丽堂皇的打扮,便是杜杳的堂姐,嘉熙公主的风格。
杜杳贯来和这个养在皇祖母膝下的堂姐不和,所以两人几乎不碰面,碰面了也不给对方好脸色看。
可那天嘉熙笑得很是明艳,雪白的帕子掩着唇,唇角的笑意还是明显得很,一双清亮的眸子斜着打量杜杳。
“阿杳妹妹,你往日辞哥哥来往最多,可知道这个玉佩重不重要?”
杜杳冷冷地瞥了嘉熙一眼,心里很气,所以一句话没说。
嘉熙赶紧用帕子掩口轻笑,拉着她的袖子,笑着道:“是我找辞哥哥要来的,可是他却说这个重要的很,要我好好存着。可……”
其实嘉熙长得很好看,总归是比雪白圆润的阿杳好看多了,胭脂珠钗地装点了,明艳夺人,她转眸一笑,目光光彩流转:“可我一要,辞哥哥便给我了,哪里像是极为重要的样子呢?便叫阿杳妹妹看看,是不是这样。”
杜杳那时候很难过,心口像是被绞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撑着不哭,反而抬起眼来,盯着嘉熙看了一会,冷而掷地有声道:“嘉熙公主的礼仪都丢到哪里了,见到我,竟然连礼都不行一个?”
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一出生便有了封号祁阳封地。而嘉熙,不过是仗着太后心疼,叫文康帝给了一个公主称号罢了。
按规矩论起来,嘉熙原本就是该对她行礼的。
比死对头矮一截,嘉熙当即黑了脸,先前的神情挂不住了,勉强道:“阿杳妹妹怕是说笑了,我几时跪过妹妹?”
太后宠嘉熙姊妹,也心疼两个人,虽然论起来要行礼,可实则还真的因为太后开玩笑的话从来没行过。
嘉熙就这样直直地站着,打算混过去:“阿杳妹妹还没告诉我,这玉佩到底重不重要?”
杜杳来了脾气,软糯糯的声音也冷哼一声,卯足了劲怒道:“郑嬷嬷,以上犯下该怎么罚!”
因为嘉熙老是和杜杳不和,杜杳身边的人也看嘉熙不顺眼,什么东西,竟然敢和名副其实的公主争闹,她也配?!
郑嬷嬷脸色严肃地从杜杳身后走出来,冷冷道:“若是按规矩来,应当褪去衣裳庭杖二十的。”
这是奴婢的责罚,贵人自然没这样严重。
可公主不就是要立威么。
嘉熙的脸色及其不好看,一甩袖子就要走。
她的妹妹嘉柔却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抓住杜杳的裙子。
仰起雪白的一张小脸,一双秋水眸里水光颤颤:“阿杳妹妹不要生气,我和姐姐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就是看在我父王战死西北的份上,阿杳妹妹不要罚我姐姐好么?姐姐,姐姐当真不是有意叫阿杳姐姐生气的。”
杜杳被嘉柔气得差点炸毛。
可背后有什么阴影一闪,杜杳拼命按捺住了自己。
七岁的小姑娘,被这样满含深意的话一挑拨,先前更是被孟辞嘉熙打击得厉害,此时能忍住,已经尽了全力。
她足足沉默了一刻,才叫眼里的泪水不掉下来。
这才缓缓开口:“平西王为国效忠,数十年以西北为家,破月氏大军,护边城于平安。更是凭借两万大军对抗月氏五万大军,护月亮城三月未破,最终马革裹尸,实乃是大齐最最令人尊敬的将军。父皇常常告诉阿杳,要爱臣爱民,阿杳自心底尊敬平西王。”
嘉柔抓着杜杳裙角的手一紧,眼里透出点焦急来,立刻一双清泪垂下来:“既然阿杳妹妹记得我父王的功劳,也求阿杳妹妹不要为难我姐姐,我们姊妹无亲无故,只望阿杳妹妹高抬贵手,我们便感恩戴德。”
杜杳垂眼看嘉柔。
她穿一件雪缎云纹赤金子母扣的披风,淡青色绣鸢尾花的十二幅的湘水裙。
身姿纤细,颤颤巍巍,像是被风吹打的娉婷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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