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不仅准时到了,还与另一个踩点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个时候夕阳将落未落,天边云层的金边正在迅速变浅变淡,季澜芷下了车,一身橘色连衣窄裙,还做了配套的复古发型,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整个人依然夺目,远远地朝江偌微一颔首。
今晚这场宴是为谁而设,江偌在看见季澜芷的那一刻,心下顿时有了答案。
江偌于陆家而言是一个特殊存在,她就像混迹在这个大家族里的自由人,就算她日常缺席家宴,老爷子也不会有意见,跟陆淮深之间如履薄冰的夫妻关系大家都看在眼里,算在心里。
可就是因为她的特殊,她拒绝出席陆家的任何宴席都在情理之中,陆星叶才会不得不对她使用一些逼迫的手段。
今天连嫁出去很少回陆家的大姑姑陆苇云也抽了空过来,她和陆淮深的继母常宛刚好先江偌一步早到。
作为老幺的陆星叶只比江偌大几岁,却比她高了一个辈分,身为唯一一个小辈,江偌无法安于其间。
尤其是,江偌进了屋之后发现在座都是衣香鬓影,特意打扮,比平日里都要隆重几分。
江偌却穿着白色丝质衬衫,柚色半裙,裸色高跟鞋,一身色调温和的轻熟风ol套装显得过于简单。
本来没什么不妥的打扮,在这样的氛围里,一下子就被凸显成了特立独行的个体。
几个人笑容满面地互相招呼,江偌纯属浑水摸鱼,打了招呼就安静站一边儿笑,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不想说的就点点头,继续含糊一笑。
而今天大家似乎也没什么精力为难她,炮火全都集中在季澜芷身上。
季澜芷才刚坐下,三婶一脸忡容地看着她说:“最近老五的事让你操心了吧,看看你,人都憔悴了好多。”
季澜芷嫁进陆家这十多年来,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少见,这次轮到自己,她早料到这些女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季澜芷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以为意笑笑:“憔悴了吗?其实我也没操多少心,大多事情都是秘书在处理。”
江偌闻言,也暗中打量了一下五婶的气色,说实话,事出前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而从容沉稳了不少。
谁不知三婶在睁眼说瞎话,可正需要一个人将话题引到这事上去,二婶顺势应和:“眼袋都有啦,我们都明白,这段时间对你来说不好过,你也别将自己累垮了。”
季澜芷笑着回:“谢谢二嫂关心,来之前我还想着,你也是过来人,我倒想从你这儿听取些经验,希望你能不吝分享。”
二婶脸上表情一僵,不少人心中也偷着乐,陆缄当初被陆丞云抱回陆家的时候,这一家子可是好长一段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二婶说冷笑:“我这儿倒是没什么能分享的,我就是顺其自然。男人嘛,偶尔管不住下半身是正常事,只要不离婚,小三终究是小三,陆丞云虽然把孩子抱了回来,但那野种的妈还不是只能拿了钱走人,我们陆重在家里的地位也没受到影响。”
江偌想起那次警局里那个桀骜少年,程啸口口声声保证过的本心不坏的陆缄,被人一口一个野种的叫着……
可能是因为那孩子是弟弟的朋友,所以她听着那样的称呼,心里还怪不舒服的。
上次从陆缄梗着脖子跟陆淮深顶嘴的话里也能听出,陆缄也很不喜欢自己的身份,因为在他无法选择的情况下,从出生起就要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在家里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有人问:“说起来,今天不是周五么,陆缄怎么没回来?”
二婶说起就来气:“谁知道呢,那死孩子叛逆得很,哪能指望他给你报告行踪?”
三婶安慰她两句,随后话锋一转,充满看好戏的怜悯:“陆重平常也不在家里,二哥又夜不着家,也就陆缄跟你作伴了,可那孩子又跟你不亲……你也是真大度,让小三生的孩子住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要是我,早让他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句句的,都是夹枪带棍,伤敌一千八百,江偌不知道这样的攻击有什么意义,越来越难以忍受。
江偌一直没有搭话,想要从这场硝烟弥漫的口舌之争中置身事外,但是开饭前又来了一人,将她也带进了漩涡中心。
保姆在摆盘,三婶说:“咱们再等两分钟,还有一个人要来。”
不多时,江舟蔓和陆重前后脚进了家门。
除了三婶,众人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却又不能将客人赶出去。
陆重环视了一圈一屋子的女人,明显是有人蓄意搞事情。
二婶目光在江舟蔓和陆重之间徘徊,脸色骤然沉了沉,问自己儿子:“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陆重:“门口碰上的而已。”
江偌看二婶脸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陆重跟自己大姑母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江偌,她根本没看向门口,只留了个后脑勺,他微微拧眉,抬脚就往楼上去,拿了东西就下楼准备离开。
“不吃饭啊?”二婶问。
陆重:“你们吃。”
江舟蔓是被三婶请来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江偌一度有不管不顾走人的冲动,可江舟蔓毕竟不是东道主请来的,她这样会显得不尊重人。
季澜芷难道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婶忽然将陆家的女人聚在一起意欲何为吗?
就为了看笑话而已,誓要让别人尝遍自己当初体会到的各种滋味才罢休。
明知对方目的险恶,季澜芷不逃避,逮着机会就反击,大家心里难受得要死,却也都不撕破脸,就为了争那一口气。
江偌觉得,三婶之所以将江舟蔓也叫来,是以前在陆家刁难她时,被陆淮深讽刺得不轻,因此耿耿于怀,陆淮深她不敢得罪,便朝她撒气。
她想过,如果就这么走了的话,或许被别人说小气,或许会让陆淮深丢人,可她凭什么要无缘无故承受别人的攻击挑拨?
因此,在三婶的有意安排下,江舟蔓坐在她身边,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沉默写在了脸上。
三婶说:“上次家宴的时候,我跟蔓蔓聊得还不错,所以把她也叫来了。”
有些人在笑,江偌默不作声,也没跟江舟蔓说过话。
不时,江舟蔓言笑晏晏地跟众人打成一片,有说有笑,除了江偌另一边的季澜芷,找江偌聊些无关的。
季澜芷以前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和事佬的角色,并未跟她说过刻薄或挑衅的话。
此刻没有随其他人一起看她消化,孤立她,不知是因为ds那天她在场,莫名拉近二人距离,还是因为两人今天境遇相同,一时有了同类相惜的情绪。
各自聊着,忽然三婶问江舟蔓:“你当初是怎样跟淮深认识的?”
江舟蔓顿住,随后尴尬地笑了笑:“无意间在聚会上认识的。”
一副不好意思多说的样子。
三婶又说:“你们以前也谈了好些年吧,本来都该结婚了……”话音未落忽然看向面无表情的江偌,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世事无常,一切皆有可能。”
江舟蔓神色黯淡,说:“没办法,当时我爷爷认为江偌更适合他。”
二婶添油加醋,愠怒又惋惜道:“你爷爷也真是,怎么就不想想,你将人让出去,心里会多难受?”
江舟蔓似乎是想起往事,双目晶莹,似乎有泪光,还勉强一笑:“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情深缘浅。”
季澜芷余光看了看身旁的江偌,越过她看向江舟蔓:“这也不算情深缘浅吧,我记得淮深跟江偌结婚之前,跟你是分了手的,只能说感情这种事没有先来后到,更不能勉强,他要是对江偌没有感情,又怎么会娶她呢?”
江舟蔓笑容淡了下去,辩解道:“是爷爷让他和江偌结婚,陆淮深迫不得已才跟我分手的。”
陆苇云说:“我们家老大难道还能受你爷爷胁迫不成?”
江舟蔓苦笑:“还是那句话,我和他都身不由己。”
大家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陆淮深真正钟情的还是她,跟江偌结婚,纯属利益捆绑,不然也不会跟江偌结了婚,还与她时常来往。
二婶同情地看向江偌:“现在事已成定局,大家也不要过于执着于前尘往事了,江偌啊,婚姻不一定要以感情为基础,就算他爱的不是你,但人毕竟还是你的。”
刚说完,一直没出声的江偌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当着众人的面接了。
气氛突然就安静了。
陆淮深问她:“你在哪儿?”
可能是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江偌声音有些哑:“在你二叔家里。”
“吃晚饭?”
“嗯。”
“有哪些人?”
“很多人。”
陆淮深察觉江偌语气有些不对劲,不再多问,说:“我过来接你。”
“你来吧。”江偌也不拒绝。
“淮深要来接你吗?”季澜芷离江偌比较近,看到了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江偌只是点点头,陆星叶忽然大气不敢出,看向眼神闪躲的三婶,一脸你要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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