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空手而归,刚到指挥部就奉命联入精神链接,列席紧急会议。十八名总旗,战死七个,只剩十一个总旗还活着,稀稀落落地坐在意识之海的空置席位中。漆黑的海面上,六位军团长的坐席较高,黎姿也在其中俯瞰牧歌,牧歌一瞧她,黎姿就跟忍不住笑似的,咬着唇移开视线。
战团长公布了紧急军报。自弥沙星失陷以后,比邻星的前线基地也遭到血洗,驻守基地的太岳营战死过半,幕僚长被困,急需支援。
战团长上传了精神记录。牧歌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比邻星的突变:一片高耸入云的神殿建筑在镜湖旁边拔地而起,它高如堡垒,坚如要塞,美如奇观,玄如神镜,短短几天功夫,传送门中就喷射出几百只奇形怪状的虫子,奇袭了驻守比邻星的太岳营。这些虫子进化得更为完备,少数还在甲壳上钉嵌了绒族的灵魄护具,被幽幽白光所护持,神殿武士的光剑砍上去竟会弹开。
最令牧歌在意的是,那座喷射虫群的神殿,外形与牧歌替蝶衣设计的版本如出一辙!
从二维世界穿越到三维世界,壳族需要设计两座神殿,一座是入口,一座是出口。牧歌为了顺利脱身,留下了入口的设计图。他万万想不到,短短几天过去,那些二维种族竟能举一反三,把出口神殿都设计出来。到底是曲靖所为还是云嘉的手笔?还是说,是王虫参破了神殿的奥秘?牧歌猜不到。
不管怎么说,壳族涌入比邻星,牧歌难辞其咎。而今之计,他必须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如果被袁华抓住把柄,问责只会格外严厉。比邻星的武士死伤惨重,幕僚长生死不明,叫牧歌心里焦急,他又不能倾诉,恨不得亲赴战场,查明究竟。
陆军战团长秦冲是个留着掺白胡须的中年人,他向郑玄禀报:“看来,虚空之中的确存在其他维度的宇宙,侧面证明,次元宝藏被封存在某个宇宙碎片中的传说也是有据可考的。比邻星的战略意义已经超过它原本的定义了。”
秦冲这奏报,肯定是主战了。次元宝藏号称凝聚了牧神七成力量,得之可令星河易主。只是自牧神之乱的一百年来,万神殿迟迟不能打开前往其他次元的通道,更遑论定位次元宝藏了。万神殿保持低调,也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牧神的卓识领先联邦近百年。
牧歌眺望郑玄的神座。郑玄也是主战派,经过秦冲挑动,出征比邻星的决议几乎板上钉钉了,吴涵只能眼睁睁看。
“依各位所议,是否分兵援救太岳营?”郑玄沉吟。
牧歌扭头看其他几位总旗。袁华和何友德交头接耳,袁华得了授意,就力挺分兵:“报告战神,只需天枢军团为我夺下比邻星制空权,另请公司建立补给线,我率流星军团可执行比邻星灭绝令,彻底歼灭祸乱之源。”
袁华为显主动,又加了句:“愿立军令状。”
牧歌回头看黎姿,瞧见她脸色难看,其他军团长也面露隐忧,看来跟牧歌想法一致。现在弥沙星失守,如果舰队按两个军团的编制独立行动,万一碰到敌人主力舰队,失去制空权,那么陆军战团全部要战死在行星上。敌在暗,我在明,绝不能像袁华那样草率地分析研判的。
郑玄象征性征求吴涵的意见,给战神殿司长留面子:“吴司长以为如何?”
“袁军团长诚然忠心体国,英勇无惧,只是流星军团出生入死,战损较大,恐杯水车薪。”吴涵沉吟。
“何友德愿率破军营随行,立功折罪。”何友德恰到好处地冲出来,豪情万丈,主动请缨。
“谭华愿率先锋营一千五百将士负伤出战,以壮君威。”谭华和袁、何形成铁三角。
吴涵欣慰点头,正要嘉奖何友德,牧歌忍不住了。他不知道其他军团长为什么缄默不言,但是事关郑玄舰队五万将士存亡,牧歌觉得有必要痛陈利害。
他正要说话时,被旁边的人扯了一下袖子。他扭头一看,是天枢军团流火营总旗江林。
“战则分兵,退则断腕。幕僚长被困在比邻星,战神必然主战,分兵势在必行,其他军团长都没说话,阁下不要冒失。”江林扯着牧歌的袖子,轻轻告诉他真相。
牧歌一想,以郑玄的功绩和名誉,他肯定非常骄傲,绝不能容忍幕僚长战死这件事给他蒙羞。正因为揣摩到了战神的心理,所以其他军团长都颇知进退,保持了沉默。
这也是何友德三人抱团带节奏的原因。他们要取悦上级。
“何处英勇可嘉,为了给你壮行,兹拟……”吴涵还没表扬完,牧歌就离席而出,立在黑海中央,低头抱礼:“禀战神,末将冒死直言。”
战神很重视牧歌的意见,宽容地说:“直言无罪。”
牧歌扭头瞧着脸色恶臭的何友德,面无表情地说:“比邻星的空间已经通过次元通道,与二维宇宙连通。袁军团长忠心体国是真,何处长力主分兵援救是真,只是两位可曾想过,天枢军团规模不过五千,旗舰不过战巡;流星军团残部不足三千,破军营败兵不过八百……”
牧歌还在统计兵力,何友德已经五官扭曲,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指着牧歌呐喊道:“残部!败兵?牧歌,你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战神殿的人?”
“——粗略一算,援兵总计带甲不足九千!”牧歌根本不理恼羞成怒的何友德,掷地有声地继续统计:“而壳族带甲多少?我在记忆体报告材料中有详细说明,单壳族一支,就有黑蟑常备军两万,蝽、蝶、蚁、蝼四族各一万,黑甲不计其数!这还只是比邻星的壳族,何处长,你是从弥沙星回来的,三千破军营精锐被你带了八百人回来,根据你对弥沙星的描述,只怕弥沙星的敌人只会更强吧?”
何友德没想到牧歌重提旧账,揭他伤疤,顿时七窍生烟,气急难言。牧歌驳翻何友德,再扫视袁华,痛陈利害:“倘若对方以优势兵力逼退天枢军团,流星军团、太岳营和破军营走投无路,只有战死在行星上。这样一来,陆军战团的三军九营,就有五个营报销在比邻星,足以对士气造成毁灭打击;然后敌人再包围指挥基地,强迫战神与其决战——何处长,你自己吃败仗事小,请不要连累了郑玄舰队五万将士!”
何友德怒火中烧,脸皮却被惊愕冻住,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牧歌描述的情况,的确是何友德没有想到的,按理他该感谢提醒。可是他颜面尽失,羞耻莫名,心里只有将牧歌剥皮拆骨的滔天怒火,和不知如何挽回颜面的极度恐慌。
袁华的素养比何友德高一些,结结巴巴地反驳:“牧歌枚举的只是最极端的恶劣情况,如果像他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反而会贻误军机,同样是庸人之失……”
牧歌火冒三丈。
吴涵冷哼一声:“牧歌,你敢打断我的话,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坐三星战神的席位,坐得高一些,方便你指导工作。”
牧歌一听,冷汗滚出来,噗通跪下,低头抱礼:“牧歌万死。”
精神联席会议是根据职阶订座次。十余根雄伟石柱异军突起,上陈宝座,以职阶高低分布,既标明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方便上级统筹全局。牧歌跪在黑海中央时,一位高高在上的军团长发出动听的声音:“战神有言在先,直言无罪。牧歌,你不必跪。”
这有力的声线,既悦耳又动听,仿佛清泉洗涤了人的胸膛,叫人精神一振。其他军团长纷纷开口替牧歌求情:
“黎军团长说得对,广开言路是战神的英明之处,只要言之有理,一般不会问罪的。”
“我仔细想了一下,敌暗我明,不能排除中计的可能性,牧歌所陈,并非无理。”
“我附议。”
军团长们老成谋国,怎么会想不到牧歌的顾虑。只不过他们明哲保身、懂得进退罢了。既然牧歌说到他们心里去了,又有黎姿带节奏,所以军团长们也不介意帮牧歌一把。
吴涵哼了一声,不再追究。他以九级之尊,压一个二星武士,只是为了给何友德找回立足之地。既然目的达到,他也不能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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