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指点迷津之恩,晚辈记住了。若是前辈有什么需要晚辈做的,晚辈若是力所能及,定会帮前辈去办。”董平说罢,老者满含深意的注视着董平道:“什么都不用办,什么都不用做,按部就班的走你自己的路吧。”
老者说完,看天又看地。他似乎满是局促,又心怀壮志。董平看着老者的一举一动,心内满是怅然。董平想,在千年前,那个老者所说的天下有妖,群雄争锋的年代,老者应该能算的上是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明星。但他现在,却只能在这幽寒深洞里,才能苟延残喘。两相对比之下,人只剩对未知的一句感慨与半声叹息。
“小友请走吧。”
老者说罢,便任由身子直直的向着深渊之下的冰城坠去。眨眼间,老者的身影便消失在董平的视线之中。
“一样的命格,一样的终焉气运之人。”
老者躺在一张冰床之上,他带着希冀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身体便渐渐被寒冰覆盖起来。董平在悬崖之上打了一个冷颤后,快速退回了石室之中。
与此同时,正在石室外奋力切割着那厚重气墙的吕纯阳顿时感觉剑锋所指之处,登时一畅。灌注了他全身力道的飞剑陡然间便失去了控制,极速朝青铜壁刺去。吕纯阳的剑何其锋利,刹那间,飞剑便没入了青铜壁之中。
董平正欲弯腰撬门,可突然从门后飞来一柄剑竟直取他项上人头。此剑来势太过凌厉,董平不敢硬触其锋芒。他拼命往旁边一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只瞧这飞剑擦着他的脖颈飞过,董平虽然即使闪躲,免去一死。但那剑却是穿过了他的衣服,现在正把他往石室后的深渊带去。
“你又不是金丝甲,缝的这么结实干嘛!”董平刚腹诽了一句,那青铜墙壁就轰的一声被人抬开了。吕纯阳的三尺长髯散乱无形,眼中满是焦急。他暗道,人别没救成,反倒还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失了性命。吕纯阳快速奔至石室后方的大墓室之中,眼前的旷世奇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剑去了哪儿,有没有伤及无辜。
好在他一眼便看见了前方正被飞剑所带着飞行的董平,吕纯阳来不及舒气,他赶忙将双手一合,一股劲风便朝董平席卷而去。吕纯阳一招力挽狂澜,硬是生生将董平捞了回来。
董平站稳,吕纯阳拿剑。
董平拍拍身上的冰渣,瞧一眼吕纯阳,果然生的仙风道骨。
吕纯阳见董平身上并无伤口,便道:“阁下且随贫道速速离开此地,此处不可久留!”
吕纯阳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也颇对董平胃口,二人都不是婆妈之人,话不多说,便大步流星行出了此地。
……
……
夔州,夜郎县,八安大山之中。
夔州与蜀州相接,山中炎热,毒虫蛇蚁更是遍布山林荒野。如今这时节,除了为了讨生活而入大山采药的走客,一般无人愿意来这山林之间。
但此时,这山林之间却出现了颇为吊诡的一幕。只瞧一身着破烂,脸上满是泥泞草叶的邋遢男子正在山涧之中狂奔。而他的两手之中,此时正紧拿着两个人,一个是清秀小童,另一个则是面若桃花的妙龄女子。但此时这两人,也是面色发白气息不稳,满身狼狈。
山涧之中,一条宛若银龙的瀑布从高山而落,溅起水浪万千。邋遢男子来到此处后,顺手就将小童女子扔在了石滩之上,而他则一步跃入瀑布之下,痛痛快快的将身子给冲洗了一番。随后,他又趴在水边,痛饮一口清泉。经过水流洗礼,邋遢男子露出了自己藏在满脸泥泞之下的本来面目。邋遢男子并不邋遢,相反,他的脸皮白净俊秀的很。若是他将自己头上顶的那鸟窝好好打理一番,再换上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想必要比那些终年混迹在青楼馆子里,终日吟唱着“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贵族子弟,要来的有气质的多。
男子站起身,仰头长啸两声。登时只瞧一阵劲气逆风而起,直飞上天。劲风卷席之处,瀑布瞬间倒流。女子看到眼前这一幕,从腰间摸出来的铁链又收了回去。她暗道,这男子太厉害,她非其一合之敌。发泄出一股挤压在体内的闷气之后,男子像是得了痛快一般的大笑了两声。
随后,他弯腰卷起裤腿,露出一把不知名的长条物件。男子将那系在腿上的绳子解下来,那长条物件也随之落入男子手中。原来这物件,是一柄生满锈迹的长剑。长剑没有护手,只有长直的柄与长直的剑。剑柄与剑神浑然一体,虽然剑身之上满是锈迹,但也掩饰不了长剑本体的锋芒。
男子看着这柄剑,眼眸里满是追忆之色。忽而,他将剑萃入瀑布下的冷水泉之中,手腕猛的一拧,那剑身上的铁锈就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铜钱大小的铁锈在潭水中打着圈儿飞舞,宛如在下一场褐色的大雪。
不多久,剑身上的锈迹剥落了个干净。那剑就如同洗了一把脸的男子,露出了卓尔不凡的本来样貌。长剑宽不过一寸,但长却有三尺有余。剑身通体银白,但又有一红一紫两色光芒萦绕在剑身两侧,相互对峙。
男子面露微笑,轻声赞叹道:“好剑。”
当他欣赏了长剑片刻后,转身行到小童与女子身前沉声道:“这剑,你买不买。”男子说的话,大意之上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话语里的机锋便是,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小童咬着牙,强撑起身子,倔强道:“你的剑,我偏不买!”
”好,好……”男子面无波澜,他一边笑,一边连连从口中吐出几个好字。但突然之间,男子出乎意料的就是飞起一脚,将小童踢入了冷水潭之中。随着水花四溅,小童在水中就是一阵胡乱扑腾。小童此时体内真气耗尽,又加上不善水性,一时间竟有溺毙之相。尽管如此,小童仍是倔强的闭着嘴巴,狠狠的瞪着男子。他晓得,男子是要让他开口,开口说买他的剑。不过,他就是偏不开口,偏不求他。有违公道,有违本心之事。小童自幼便被教导,是不能做的,是绝不能做的。
一旁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她手腕一抖,便将铁链甩了出去。男子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后,随手就挽了一个剑花。剑虽未触碰到铁链,但那铁链已被斩了个七零八落。
女子怒目而视,对着男子冷声道:“他可还是个孩子。”
男子闻言像是听到了极为逗乐的笑话一般,他陡然放声大笑。笑声一出,山林摇晃,无数躲藏在林间的飞鸟,陡然间扑棱着翅膀飞上了长空。男子捂住肚子,手指连连点着女子道:“何时朝廷的鹰犬,也有菩萨心肠了?你要是将他带回临安,他要遭的刑法,可远远不止被水泡泡而已。”
女子下意识的侧过头道:“不就买剑吗?我买你的就是,你为何非要逼着他买?”
“噌!”
长剑登的斜插进女子面前的石滩之中,那剑离女子娇媚的脸庞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不知是侥幸,还是男子掌握分寸的本事极佳。若是那剑再偏一些,女子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要毁于一旦喽!
“好啊,你来买!一千万两银子,你拿的出,还是拿不出?”男子质问道。
女子闭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男子再次看向水潭,只见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没了那小童的踪影。
男子淡淡道:“我再问你,这剑你买还是不买?”过了片刻,水潭中还是没有动静。男子微微皱眉,他探出一只手正要往水潭中抓去时,小童却缓缓的从潭中浮了上来。他面相安逸的躺在水面上,虽水波飘动着。
忽而,小童睁开双眼大笑道:“只要我不与水争,那这水就会助我,真是妙极了!”
男子见状,舒展了眉头,嘴角流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淡淡笑意。
女子看到小童平安无事,暗自里舒了一口气。小童侧头看向女子道:“铁捕姐姐你无需担心,我好好的呢!”
女子听小童喊她姐姐,本来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瞪了一眼小童,啐道:“呸!谁是你姐姐……”
男子将剑又重新绑在了腿上,他脚步一动,身形便掠成一道幻影,将小童与女子重新抓在了手里。他笑道:“这剑,你终究是要买的。”说罢,他一跃数十丈,跳到了瀑布之上。
在他们三个走后不久,一群身披蓑衣的剑客便来到了此处。
领头的一人道:“苑家主所言不错,这厮竟真的去了黎州的梦鞍山。”
另一人道:那咱们要不要……”他一言未毕,便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领头那人摇头道:“不必,咱们要做到是逼狗,咱们只需将他赶到蜀州便可。”
“若他不去蜀州,可就难办了。”
领头人闻言抽出佩剑道:“若他不去蜀州,就让他早些安息吧。”
说罢,这群剑客又朝着男子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
那男子擒住的两人正是从燕临而出的铁捕与窦怀生,且说那日铁捕擒住前任大宋的兵马元帅窦围遗孤窦怀生,他人口中的小豆子后,便趁乱逃离了燕临城。
铁捕抓着窦怀生一连奔袭十数日,来到了鲁州地界。二人来到这地方是黄河漕帮所在,看来铁捕的打算是带着窦怀生通过水路,从北莽偷渡到南域宋国。
每年从鲁州往南而去的人不少,他们指望的都是漕帮中放出来的几条黑船。不凑巧,铁捕二人来时,几艘黑船全都没在。据几个码头的伙计说,得过两日,船才能回来。于是铁捕便先交了定金,又带着小豆子找到一处荒野破庙住了下来。这破庙里本来还住着几流民,但铁捕一来,便施展了一番手段将那几人给赶走了。
窦怀生不解道:“这庙里也还宽敞,能住不少人,再说咱们是后来的,凭什么把人家给赶出去?”
铁捕没理他,但暗自寻思了片刻后,窦怀生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姐姐是女人,要是人多,那住在这里就不方便了。”
这一路来,铁捕至始至终都没有同窦怀生将过一句话,全然是听他一人自言自语。但此时窦怀生的话音刚落,铁捕便冷然道:“我是男人。”
窦怀生笑道:“那男人也怕被人看吗?”
铁捕没再搭理他,反而是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沧桑男子脸庞来。随后铁捕操着略微沙哑的嗓音道:“你瞧,我是不是男人?”
窦怀生一时缄默,他也有些迷糊了。那日在燕临,他看到的铁捕明明是个女人,怎么现在又成男人了。铁捕戴上面具,抻着铁链将窦怀生拉入了破庙之中。破庙中空空荡荡,除了几根杂草,便是香案前的那尊尚还完好的泥塑菩萨尚有几分引人瞩目。
传言百鬼夜行,走街串巷迷人心智。其中有一鬼名为千面鬼,此鬼有千面,最擅长变化为小孩儿娘亲或绝世美女来勾他人的心肝来吃。想到这个传说,窦怀生不由得看了多看了铁捕两眼。他暗道,这人,该不会是个千面鬼吧?想到此处,窦怀生打了个冷颤。
而铁捕则是直勾勾的盯着门外,他将手中握着一块干粮扔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狗便跑来把干粮叼走了。
窦怀生见状道:“你心肠还蛮不错。”
铁捕冷冷一笑,没做回答。片刻过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就跌跌撞撞的从庙外走了进来。女子长的还算是有几分姿色,褴褛的衣衫彻底将她玲珑的身段给凸显了出来。这女子属于那种男人一见,便会动邪念的那种。女子一入佛堂,便径直扑在了铁捕脚背之上。她似娇嗔的哭诉道:“这位爷,若是还有干粮,便给奴家一口吧,奴家饿了几天,身上半点力气都没介了。”她一边说,含春的眼波还流转个不停。
铁捕慢慢的蹲下身子,捏起那女子的下巴道:“爷有的是干粮,但爷想看看你能用什么来换爷身上的干粮。”
女子娇.吟道:“奴家不是还有一身烂肉么。”
“来,让爷看看你这烂肉值几个钱?”
女子斜睨了正看着她二人的窦怀生一眼道:“这不是还有外人吗?”
窦怀生微笑道:“我不要紧的。”
女子怔了怔,随后便微笑着解起衣衫来。但当她刚露出两抹白嫩时,一柄锋利的匕首却陡然间划开了她的喉咙。喷涌如柱的鲜血,将窦怀生惊的是目瞪口呆。血之红映照着肌肤白,闪闪的灼烧人目。
人命,怎么这么不值钱?窦怀生如鲠在喉,他有千言万语要质问铁捕,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你不是捕快么?”
铁捕笑笑道:“我懒得与你解释。”
说罢,铁捕开始用手里的匕首,仔细的剥起死去女子的脸皮来。
铁捕轻声道:“等回燕临了看看,这人是不是在案的逃犯,看这张脸能值多少赏银。”
这时,窦怀生突然上前,飞起一脚就朝铁捕的手腕狠狠踢去。铁捕戏谑般的笑了起来,在他眼里,窦怀生的修为不值一提。他一赚手腕,将刀背往窦怀生的脚步砸去。“嘭”的一声,二者相撞。铁捕只觉得手腕一阵酥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匕首脱手而出,随后又咣当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你连她是不是坏人都不知道,就为了几个银子把她杀了?”窦怀生紧锁眉头,沉声质问道。
铁捕回过神,将溅在自己身上的血迹拭去后淡淡道:“宁可错杀一千。”
因愤怒,窦怀生的双颊涨的通红,他颤声道:“我父亲,母亲,叔叔,伯伯,叔母,伯母……都是被你们这种宁可错杀一千…的奸佞给害死的!”
铁捕微笑道:“是又如何,就算全天下人都晓得你父亲窦元帅是被奸佞陷害而死又怎样?天下人又有谁,愿意给你们讨这个公道?我现在将你带到临安,给你个机会去骂陷害你全家的那些人。你应该好生感谢我,然后乖乖的跟我走,帮我换一笔银子回来。”
窦怀生连连摇头,他绝不能回临安。他若是被铁捕抓会临安,那当年帮他逃跑的那些朝中大臣定会受其牵连。
“放我走,我不伤你。”
铁捕看着面容严肃的窦怀生,觉得好笑但又笑不出来。他暗自加了一道劲气在铁链之中,窦怀生吃痛,轻声喊了出来。但随后,他猛然咬牙,数道锋利剑意陡然从他身体之中迸发而出。铁捕蓦的一惊,他不敢托大,极速左右晃动了两下,堪堪躲开了窦怀生所爆发出来的剑意。而那锋利剑意,全然斩在了他身后那尊泥菩萨的身上。
泥菩萨碎裂,露出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来。他目光炯炯,颇为赞赏的望着窦怀生道:“少年,买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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