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金无为统领鹿岳书院,执教内院。而内院有两人,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这二人曾跟随他去往道南学宫参加论儒大会,后来金无为所谓的遇袭身死,也是这二人将他残存的尸骨送回来的。后来这二人在鹿岳书院中平步青云,一位做了院长,一位做了学监,可谓是大权在握。”
默沧海话音刚落,就听“嘭”的一声。萧山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冯玉书已跪倒在地。
萧山鸣翕动嘴唇,喃喃轻语:“太叔倦,吕梁梦。”
听到这两个名字,冯玉书已怆然涕下。这两个人物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亚于他的生父。如果说他父亲给了他身体,那鹿岳书院便给了他信仰与精神。这信仰与精神的传播者,自然就是他奉若神明的吕梁梦与太叔倦。
不管默沧海说的孰真孰假,但在此刻,却给了冯玉书灵魂重重一击。
萧山鸣心中则是燃起了滔天怒火,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回燕临,抓住太叔倦与吕梁梦的脖子质问他们,当年残杀他母亲与小妹,让他父亲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们二人!
萧山鸣虎目眦裂,他厚实的方口连连轻颤道:“默先生,金院长还有的救吗?”
默沧海苦笑道:“若还有得救,我怎会有空跟你们说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我最多也只能将他身上一些不在要害之处的铁钉去掉,但他的脑子修为,是彻底回不来了。”
默沧海此言早在萧山鸣预料之中,他也并无多少失望。
之后,默沧海处理掉了金无为身上的铁钉,并随萧山鸣等人乘坐半步天涯,连夜赶回了燕州。
董平听罢问道:“昨日你们便回来了?”
萧山鸣道:“不错,昨日回来后,我们觉得现在入城不妥,便借住在了这白云寺里。我曾托寺中的僧人前去燕临府衙寻你,但得知你不在后,我跟玉书老弟便想了这个大海捞针的笨法子。”
董平点头道:“默谷主现在在何处?”
萧山鸣道:“今儿早,他入了城,说要见见太叔倦。”
以默沧海的身份,在书院中想来也遇不到什么危险,让他先去探探太叔倦的口风,到也不是什么坏事。董平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锁起眉头,轻声问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金无为留在世上,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他们为何不早早除去他,反而要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萧山鸣思索了片刻,玩味道:“难不成,他们还顾忌着师门情谊?”
冯玉书不似萧山鸣与董平这般理智,他提前也不晓得搅动江湖风云的幕后黑手就在鹿岳书院之中。此时听得董平这么一问,他登时抓住董平的手臂,期许道:“董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叔院长与吕学监是被人冤枉的!”
萧山鸣无奈道:“被谁冤枉?被默沧海,还是金无为?”
董平摆手叫停萧山鸣,他看着冯玉书一脸的憔悴,心中也是不忍。幼时,只因有人骂了他父亲一句窝囊废。董平便举着菜刀,追了那位当朝一品大员的公子十三条街。冯玉书现在的心情只怕比他当年还要愤怒,但冯玉书本性温和仁善,他有什么苦痛,最多也是憋在心里。
尽管如此,董平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你们许了那群孩子多少两银子。”
“十两。”
“玉书,你去给他们打赏吧。记得,每人十两。”
听罢,冯玉书的心顿时坠入了谷底。
他由一开始的兴高采烈,转换成面如死灰。
“嗯。”
冯玉书踉踉跄跄的走出禅房后,董平将十根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狠狠的握了起来,手筋崩成苍白。
“萧兄,孙姑娘她们现在在何处?”
“去东州之前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说我们有急事,先回燕临。估计她们现在,正在赶回燕临的路上。”
“好。”董平点头道:“你们先留在此处,等孙姑娘她们回来了,你们再随她们一起进城。我先回书院,看看情况。”
萧山鸣担忧道:“董老弟,你现在身上有伤,万事皆要小心。”
董平看向禅房外,淡淡道:“看好玉书。”
董平下了山,听着幕鼓声,看着落日红。
冯玉书一脸黯然的在给一群孩子慷慨解囊,武夫人拉着武韵娘远远的站着。此时武韵娘已经洗干净了小脸,她多美,盖住了隐藏在树梢上的明月。
武韵娘本是为那十两银子入的城,但她现在眼中早已看不上那十两银子。
高挑,俊美的公子从远处走来。
他左臂无力的垂着,但他的右手却牢牢的抓在刀柄之上。任谁都能看出,那刀,是要命的刀,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要命。
但走到两个女人身前时,公子却松开了抓着刀的手。
年长的女子虽面带风霜,但岁月与磨难却无法侵蚀她的美丽。
“公子……帮韵儿,寻个好去处。”
小小的姑娘,手虽牢牢被母亲抓着,但她的心,早就飞入了繁华的城里。
公子松开了手,松开了握刀的手。他用左手拉住年长女子,用右手拉住小小姑娘。
“走,我给你们娘俩寻个好去处。”
三人一路走,行至了燕临城西门。
“你怎么还走这边,你难道就不怕那军官识破了你的伎俩,然后抓了你?”
“抓我?为何要抓我?”公子一笑道:“他还该我一顿酒呢。”
燕临城晚间,丝毫不减半分炎热。
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在城门进出。几个辽人士兵正在城楼上灌着烈酒,大声唱着只有辽阔草原上才能听到的苍凉歌谣。
城门前,只有一人,敞着怀,守着一小方桌自酌。
他抬眼看到有三人正往此处走来,便大笑道:“董爷,来,酒给您备上了!”
董平示意武夫人与武韵娘在原地等着,他则抱拳上前道:“有劳将军有心。”
军官摆手道:“别,承受不起。您叫我乔军就行。”
桌上的碗筷都备了两幅,董平坐下后笑道:“乔老哥还真是有心。”
乔军生的一幅堂堂正正的面相,浓眉大眼,厚唇高鼻,但他一笑却是猥琐极了:“董爷,我可真是佩服你。今儿你走了,我才想明白,你是在吓唬我啊!后来又听说你把刘监军的狗腿子张栖桐给揍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何要下命不让你出城。”
董平倒杯酒,先涮了涮筷子。听乔军的一番言语,他却是丝毫不慌张的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还不找人拦我,反倒要请我喝酒,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笨。”
乔军嘿嘿笑道:“这就是我佩服您董爷的地方了,若要是这事儿搁别人身上,他们敢再往这城西走吗?就凭这个,我乔军就得厚着脸皮,今天要交您董爷一个朋友。”
董平笑道:“你就不怕刘监军他们知道这事儿了,会难为你?”
乔军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就是拿一份饷银,干一番差事,谁能拿我当棵葱。再说,这事儿退一万步来讲。我与您董爷交了朋友,那刘监军要难为我,您能不帮我出头,就凭董爷跟张府尹走的近,这北莽大大小小的官儿,就不敢拿您怎么样。”
董平深深看了乔军一眼道:“你也算是个人物,深藏不露。跟你交朋友,你是能捞得着好处,但我总得图点什么吧。”按说,真交朋友这些话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但董平却晓得,跟乔军这种人打招呼,就得把事儿一开始全都掰扯干净,这叫先明后不争。
乔军笑道:“董爷痛快!我乔军是个小人物,但这燕临城大小城门的守官,都跟我有几分交情。若董爷能跟我交个朋友,别的不说,您以后出城方便。”
董平笑道:“不错,你这个朋友,我董平交了。”
推杯换盏间,乔军又无心插柳的说道:“别看刘监军跟闻通判现在蹦哒的欢,但这北莽的天下,就是张府尹的天下,谁他娘都动不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董平道:“若将来有个机会能让你成为张府尹的心腹,你愿不愿意……”
董平一语未毕,乔军便将胸脯拍地乓乓作响道:“只要您董爷,张府尹要用我,我乔军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干!”
董平用筷子将乔军的手压下来道:“言重了,这命还得留着享受荣华富贵呢,怎么能舍。”
“董爷说的是。”
酒喝一半,董平便放下杯带着武夫人母女入了城。武韵娘回头瞧见乔军别有意味的目光,不由得泛起恶心道:“你怎么能跟那种人交朋友?”
武夫人赶忙呵斥道:“韵儿,不得胡说!”
武韵娘嘟了嘟嘴,董平问道:“哪种人?”
“就种下流人。”
董平笑道:“你这鞋太破了,现在扔了吧。”
武韵娘低头一看,只瞧自己十个秀气的脚趾已有一半都漏了出来。她用力将脚趾弯曲起来,缩在鞋里,羞红脸道:“我才不,现在把鞋丢了,那我的脚还要不要了。”
董平闻言笑道:“那不就是了,你连这破烂的鞋都能穿,那我为何不能与下流人交朋友?”
武韵娘瞪了董平一眼,小声道:“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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