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红佝偻在楼梯木阶上,她的手伸了伸,却始终不敢去接那高个子客人手中的金锁。一旁的矮个子客人看不下去了,“拿就拿,不拿就不拿,扭捏个什么。”说罢,矮个子客人夺过高个子客人手中的金锁,就要上楼去给一丈红。
她刚迈两步,就听高个子客人登时喝道:“小心!”话音未落,高个子客人便夺步向前,一把将矮个子客人抱了回来。一眨巴眼的功夫,就紧着听到从楼上传来一声大喊:“老板娘,你忘了奶孩子了!”随着那话音传出,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猛的就被他从楼上扔了下来。
“孩子!”
一丈红双目眦裂,一个跃身,便腾空去护那襁褓。于此同时,一道猛烈掌风席卷烂木,轰的一声,便生生砸到了一丈红的身上。一丈红毫无防备挨此一掌,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呼,像中了一箭的鸿雁,窈窕的身段猛的往地上坠落而去。
底下那高个子客人见状,双臂一抬,稳稳的将一丈红接在了怀里。一丈红虽为女子,但一身修为也是高深,即使挨了这刚猛一掌,也只是受了内伤,并无性命之忧。但那个襁褓,却是骨碌骨碌的在地上打着滚儿。
矮个子客人见状赶忙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抱起了滚动在地上的襁褓,她直起身子冲着楼上娇声厉喝道:“你们也忒是歹毒,怎狠下对女人孩子下手!”
她话音刚落,就听楼上传来不屑的笑声道:“小妞儿,你先看看你怀里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矮个子客人闻言往怀中一瞅,“啊!”她一声娇呼,嘭的一声又将怀中的襁褓扔在了地上。那襁褓经几人这么一折腾,刚一落地,便散了开来。只瞧那襁褓中裹的哪里是什么婴孩,而是一颗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女人头颅,但隐约间也能看出那女子生前的清理容貌。矮个子客人三步做两步的跑到高个子客人身后躲了起来,她身子轻颤,看样子吓得不轻。
高个子客人低头对着怀中的一丈红轻声道:“我早说过了,你过得不好。”
一丈红先是闭目摇头,随后她猛的瞪大眼睛,形若痴狂般对着楼上喊道:“你怎么不用力些!怎么不一掌打死我!”
躲在角落里的木头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娘诶,这还真是个黑店……”
与此同时,两条大汉出现在楼梯口处,紧接着,赵一惘跟琴棋书画四位姑娘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刹那间,这客栈一层的大堂里就变得热闹非凡。
高个子客人将老板娘轻轻安放在地板上,摘下兜帽,微笑道:“有话好好说。”
林三川与萧山鸣对视一番,满眼的不可置信。二人嘴唇翕动两下,刚要说话,就被高个子客人打断到:“是我,董平。”
林三川与萧山鸣跃下楼,满是激动的打量着董平,只瞧他瘦了,黑了,但精神头是更足了。
楼上的赵一惘暗道不好,看来萧山鸣他们要寻的人已经回来了。想要他们跟自己去那寒鸦城一事,定然是泡了汤,如此一来,他便少了一大助力。
董平跟萧山鸣与林三川寒暄了两句后道:“有些事,咱待会儿再说,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办。”
看董平平安回来了,萧山鸣二人心中也是欣喜。他二人虽满肚子的疑问,但也不急在这一时。
董平从大氅掩着的背后取出一个包袱,放在老板娘一丈红身前,慢慢展开道:“这些全是大哥叫我捎给你的,你看,绣花的小鞋,透气儿的小衣裳,还有宝石手串……”董平将一样一样东西展示在一丈红身前,全都是些娃娃穿的衣物与佩戴的挂件。看到董平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丈红只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尖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心房,她声泪俱下,心痛不已。
众人自是不解,他们搞不懂这老板娘与董平有什么交葛,也弄不懂董平在搞什么把戏。
董平将东西摆完后淡淡道:“大哥计算着,今年丫头也该有四岁了,这些衣物应该都合穿吧。”
一丈红目光陡然一凌,她满眶泪水陡然间散发出逼人的寒意。嗖的一声,只瞧一丈红抓起一个小挂件就往董平眉心射去。萧山鸣看清楚,但未出手时,就听一声金石交鸣。几人望向董平,只见他毫无无损,此时他正用手中的刀比在一丈红的喉头,寒声道:“我问你,合不合穿。”
一丈红哀泣一声,将头埋在地板上,身子连颤,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夜风呼啸,被卷起的黄沙将这座客栈包裹,更为其添了几分不可捉摸的诡异。忽而,一阵叮叮当当的驼铃响起,将董平的思绪拉回了几日前。
夏人在大漠共有三座主城,从西往东一字排开。三城的共用各有不同,一城管粮草,一城管军备。而董平他们摧毁的那座城,管的是人马。管人马的城没了,大漠也算是得了安宁。骆驼刀客虽然损失颇重,但众人却仍在兴头上,纷纷要乘胜追击,要将那两座城一并给攻下。郭仪威却当即否定,他晓得自己这行人是在虎口拔牙。摧他夏国一座城还好,但要是不知收敛,没准会为大漠百姓带来灭顶之灾。董平甚是同意郭仪威的想法,他还对郭仪威道:“大漠绿洲虽说居住的安逸,但长久来说,并不是个好居所。我还是建议大哥趁如今大漠太平,早早将绿洲中人迁到中原为好。”
郭仪威对董平的建议实则早有考虑,他郭家居大漠百年间,每年都有风沙吞噬绿洲的惨剧发生。他祖父那时,大漠之上还有两百处绿洲,但如今却只有不足百处。但大漠毕竟是弃民世代居住之地,要想说动众人外迁,谈何容易。郭仪威虽有意愿,但也是说再商议商议。
大漠事了,董平便要带阮沥赶回中原。在临行时,郭仪威这铁血汉子竟罕见的红了脸,要托董平办件事。那件事,便是给大漠尽头的一丈红捎些东西。瞧见郭仪威要自己捎的全是些娃娃的衣物,董平便揶揄郭仪威身在大漠,但相好的却是遍天下。
郭仪威摆了摆手,半解释半嘟囔的将他与那一丈红的往事给董平讲了一番。
曾经,在大漠里,有位跟花儿一样美丽的女子。众人称她,一丈红。一丈红与郭仪威虽不是青梅竹马,但也算得美女爱英雄。在七八年前,郭仪威就与一丈红定了终身。但似一丈红这般的人儿,她是不情愿永远守着这黄沙大漠的。她官话说的流畅,修为高深,她不屑与邻里妇女撕扯那二尺锦缎,也不想永居一隅。
黄昏,佳人独立。
练完一套刀法的郭仪威看出了倚靠着门框,一丈红眼中的情绪。一丈红对郭仪威吐露了心声,她说她想去大漠外看看。郭仪威答应了,因为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女人哀愁。五年前,郭仪威亲自送一丈红来到了大漠之外,又派了几名精干的手下护一丈红的安全。他回大漠时,才知道一丈红已有了身孕。不到半月,那几名手下返回了大漠,他们告诉郭仪威,一丈红在大漠尽头的客栈里安了家,那客栈里的老婆婆面善,对她格外好。
郭仪威空有一腔谋略与修为,但心思却很直。听到一丈红有人照顾,他便放了心,以至于他在大漠深处杀敌五年,都没抽空去看看一丈红。他想的是早日杀尽贼寇,与爱人终生厮守。
听到此处,董平心中就暗道,如此说,郭大哥的夫人是个心思活络,不甘平凡的人物。而且她若是真的对郭大哥有情,再加上有了二人的骨肉,又为何五年都不回来看看。当时董平就不禁猜想,一丈红怕是早就忘了郭大哥对她的一番痴心。但这话董平是不可能对郭仪威说的,他只道郭仪威傻,却不晓得,天下有多少人有情人,就有多少种痴心法。若这事放在他董平身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自己的心上人离开他的。
当一路来到镇沙馆,董平就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原因无他,只是这镇沙馆太过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当看到一丈红瞧见那金锁时的表情时,董平更加断定了自己的念头。董平为郭仪威感到不值,又想一刀杀了这一丈红。但当看见一丈红将死人当成自己的孩子,董平又忖度道,这一丈红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若要是真的有错,那也不能全怪在她身上。那看似多情实则绝情的郭仪威,有何尝没有错呢?
这时,一道有几分虚弱,又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莫要伤她。”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孙明香。刚才萧山鸣来到孙明香房内后发现她正昏倒在地,萧山鸣为孙明香解开了穴道,将其抱到床上休息后,便出来了。一出来,他就与抱着襁褓的林三川撞了个正着。萧山鸣见到那襁褓中包着的死人头也是一惊,二人商量了一番,便定下这个趁其不备,拿下一丈红的小计。但没成想,二人在楼下见到了正在寻找的董平,二人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
一看孙明香出来了,萧山鸣赶忙蹬蹬两步走上楼梯,将孙明香揽在了自己怀里。
“别杀她,她有苦衷的。”
董平微笑道:“我自然不会杀她,我会将她送到郭仪威面前。”董平在说郭仪威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这令一丈红身子又是已颤。
孙明香瞧见董平也是双眸一亮,她强撑起一个笑容道:“许久不见,见董公子安好,奴家便也放心了。”
董平身后那道矮小的身影偷偷窥了眼楼梯上,只瞧那琴棋书画四位姑娘,还有孙明香,是一个赛一个的明艳。她不由得低下了头,更往董平背后贴了贴。见到她的异动,林三川不由得调笑道:“你又是我家公子何时收的小丫鬟?”
矮小身影往林三川脚面上啐了口唾沫道:“谁是小丫鬟,我是你奶奶!”
闻言,林三川双眉一竖,当即就伸手往矮姑娘头上戴的兜帽摘去:“我林三川孤家寡人活了这么久,倒要见识见识我这多出来的奶奶长什么模样!”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林三川要落下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林三川不可置信的望向董平道:“公子?”
董平歪头看向林三川道:“他是你家公子的夫人,她说是你奶奶,不对么?”说罢,董平放开了林三川的手腕。
林三川闻言竟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对着矮小姑娘连声道:“奶奶恕罪,你可罚我吧,我这张臭嘴着实该死!”
矮小姑娘偷偷笑了笑,用脚尖踢了林三川两下道:“你快些起来吧,谁说要责罚你了。”
萧山鸣与孙明香对视一眼,便对董平抱拳道:“老弟可不仗义,偷偷摸摸就将媳妇给娶了。”
董平微笑道:“喜事还没办呢,到时候喜宴,少不了你们的喜酒。”
赵一惘左右看看,也抱拳道:“不知董公子的酒,在下有没有缘能喝上一杯?”
董平此时才开始仔细端详一番赵一惘,过了片刻,他缓缓道:“那是自然,公子要是来,那可是给了在下极大的面子。”
赵一惘微笑回礼,他早就从萧山鸣口中听说董平乃是今年鹿岳书院武院的榜首,若是能与其交好,定也是他的一大助力。
骤然间,异变又生。只看那赵一惘身后的落棋护法猛的一展大袖,就有两道流光陡然射出。董平不由得提刀一挡,但那两道流光却是刚到他面前就直直的落了下去。
董平低头一看,只见那两道流光原来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此时正稳稳的落在那一丈红的双肩之上。而一丈红身子僵硬,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落棋清冷的声音传来:“她都要自爆气宫了,你们还有心思拉家常。”
董平心惊,刚才他的心思一飘,却没注意到一丈红的异动,真是失策。要是一丈红真的自爆了气宫,那他也得给她陪葬。落棋这一手举重若轻的落子功夫,也令众人刮目相看。
董平先是对落棋道了声谢,又低头对一丈红道:“你心里埋着什么事,大可对郭大哥说,他日日夜夜想你,盼你,等你,念你,又有什么原谅不了你的呢?”
在外人听来,董平说的全是些好话。一丈红却是听了一耳朵的刀子,她双目红肿的凝视着董平,心中念道,这世上,怎还有如此歹毒之人。
董平笑了笑,转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木头道:“酒保,去弄几个菜,我要与诸位兄弟叙叙旧。”
楼上的孙明香插话道:“姐姐,你能否将老板娘肩上的棋子拿下来,她受了伤,该回房好好歇息。”
落棋瞥了孙明香一眼,手指连动,几道黑白真气登时射入了一丈红的体内。那落在一丈红肩上的两枚棋子也同时碎裂,一丈红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孙明香彳亍着往楼下走去,等她来到一丈红身边时,想要将一丈红扶起来,但身子还正虚使不上力。于是她转头对董平身后的姑娘微笑道:“弟妹,姑娘。我这一时嘴笨,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了。”
董平笑道:“她比你小一些,你叫她妹妹就是。”
矮小姑娘连忙点头道:“叫妹妹便可。”
“好妹妹,你帮姐姐来扶一下她。”
董平点点头,矮小姑娘走上前与孙明香一同将一丈红扶起来,往楼上行去。等三人经过赵一惘等人时,萧山鸣温柔道:“阿香,你真是心善,她要害你,你却还要护着她。”
孙明香莞尔一笑道:“山鸣哥,她是有苦衷的。”
一丈红侧头看向孙明香道:“妹妹,你真是好姑娘,好孩子。”孙明香垂头,没有答话。
待三人消失在楼梯口,林三川便蹲下身子去拨弄那个死人头,他呸出口唾沫道:“真他娘够恶心的。”说罢,他又狠狠瞪了眼踉跄着行路的木头。
木头抱起头,急声道:“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来时,老板娘就抱着那孩…那死人头了。”
这时,赵一惘身后抱琴的蓝衣女子若有所思道:“想必,老板娘的孩子应是早夭了。若不是如此,老板娘又怎么会将那死人头终日不离手的抱在自己怀里?”
说罢,蓝衣女子竟自顾自的抽泣了两声。落棋冷冷的瞪了她一眼道:“没出息!”
蓝衣女子反驳道:“难道像姊姊一样终日冷冰冰的,就叫有出息了?”
听见二人吵架,赵一惘只觉头痛。这两位姑娘一位是多愁善感,一位是看似不近人情,两姐妹性格不合,硬是吵了一路。这令赵一惘听见二人争吵,就想上茅房。此时,赵一惘开始佩服自己的爹爹,靠一张嘴,就将家中的几个女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楼下的董平踹了看热闹的木头一脚道:“快去准备酒菜。”
木头作揖道:“您瞧好。”
(https://www.yqwxw.cc/html/113/113157/49264675.html)
www.yqwxw.cc。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