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仪威除了留下一头白骆,还有一件抗风沙的黄衣大氅,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大漠中的绿洲,与狼夏筑于大漠中的沙城。羊皮地图上从西往东标注出了七处绿洲,从东往西标出了四座沙城。这是郭仪威给董平留下的两条路,一条路是安稳的回到中原,另一条路则是荆棘密布。
一人一骑,行于广袤无垠的黄沙之上。迎着扭曲滚烫的空气,董平座下骆驼行的稳当无比。董平给这骆驼起了个名字,叫软力。骑软力,骑阮沥。董平自然是要往西走,地图上依次共标出了七座沙城,其中六座都被打了叉,他的目的地是第七座。
如今大夏皇帝为李柱骁,而其三叔李轩辕为当今大夏辅国亲王,李轩辕为大夏东征北战数百年,一举奠定了宋辽夏三国鼎立的局面,更为大夏冠以狼夏的凶名。李轩辕也为大夏国内第一宗门品沧门门主,其人当为大夏第一高手。李轩辕虽功高盖主,但并不居功自傲,他终年居住于大夏边关的黄狼城里。在大宋时,董平也只是听闻过关于李轩辕的些许传说,没成想,他还有食人脑这个癖好。
董平沿着地图所画的路线一路向西走,中途路过那几座已经被攻破的沙城,不由得惊叹夏人工匠的巧妙。大漠流沙滚滚,建造城池本就不易,但夏人所建的城池却颇具规模,这些沙城中最少也能容五六百人居住。
一阵热风吹过,掀开了一层黄沙,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笛鸣。原来是风吹过森森白骨所发出的响声,白骨鸣泣之声呜咽凄凉,更为这大漠添上了一份第一无二悲壮。
大漠路难行,但有这白骆驼相助,倒也算是如履平地。中途董平虽也遇到过两场小沙暴,但都被软力轻而易举的穿过去了,董平连称神异。
董平赶到第七座沙城时,郭仪威手下的骆驼刀客已与夏人展开了大战。只见那高十丈有余的城墙此时已被打开了一个大豁口,夏人无奈只好出城应战。而郭仪威手下的骆驼刀客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
上百名骆驼刀客排成方阵,整齐划一又凶猛异常的在夏人军队中来回冲杀。刚过几个回合,夏人军队便已溃不成军。沾染着鲜血的黄沙遮天蔽日的扬起,号角声厮杀声混合在一起,胆怯者听之畏惧,勇者听之更勇!
行兵打仗讲究个快字,兵贵神速,速战速决方能斩去后患。郭仪威手下的当是一批快兵,一刻钟的功夫没到,夏军已尽数死于刀下。
董平震惊于骆驼刀客的战斗力,他不禁感叹,若他手中能有三十万此等骁勇骑兵,莫说一个陆地神仙,就算来十个,也要给你斩于马下。
董平正恍神时,郭仪威牵着骆驼走了过来,而其他骆驼刀客已经去城里搬运战利品了。
“董老弟。”郭仪威看见董平来了,心中也颇为高兴。董平翻下骆驼,回礼抱拳道:“恭喜郭大哥又拿下一城。”
郭仪威摆手道:“冰山一角而已,兄弟随我去城中一叙。”
说罢,二人牵着骆驼一同往沙城中走去。城中满是扛着麻袋往外运东西的骆驼刀客,他们虽不苟言笑,但还是能看得出从他们眉目间流露出来的喜色。在途中,董平又看见了那个刀疤脸汉子。他看向董平时,目光中满是警惕与寒意。据郭仪威所说,这汉子名库尔班,是汉人与绿洲中的女子所生后代。平常大漠中鲜有外人来,所以他手下的这群汉子对生面孔都有提防。董平自是不介意,这库尔班满身的杀气,没一刀将他斩了,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郭仪威手下的汉子中极少有能将官话说利索的,这库尔班例外,他不仅勇武,而且头脑也灵活,是郭仪威的左膀右臂。
董平与郭仪威一路闲谈着就来到了城楼之上,郭仪威居高临下,环视大漠一周后,不由得心生感慨开口道:“居大漠百年,之前家祖与家父还只是被动迎接夏人来犯。但近些年来,我郭仪威与手下兄弟一起破沙城上百座,杀夏人近五千人,但奈何夏人如溃巢之蚁,杀之不尽。”
听郭仪威一番话,董平若有所思,他道:“郭大哥祖孙三代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丰功伟绩,但小弟有一事不明白,那李轩辕就因为好食人脑,便动用如此大的手笔,派人来大漠筑城调兵,未免……”
“未免有些小题大做?”郭以为打断董平后笑了笑道:“食人脑只是个引子,那夏朝狼子野心,怕是另有所图啊!兄弟你往西方看。”
董平手搭凉棚,往西边看去,只见在极西出有一个引人注目的黑点正纹丝不动的矗立于大漠之中。
“那也是一座城?”
“不错,那座城可比咱们脚下这座城要大的多。我们叫它主城,大漠中共有三座主城,每座主城里约有万余名精兵强将。这座小沙城,便是那座主城中的人所建。我们摧毁一座小沙城,主城中便会再派人建一座,当真是无穷无尽。”
听郭仪威说完,董平笑道:“狼夏意图中原之心不死,大漠之中难已供大军跋涉。他们边想着在沙漠中建城,好往东方逐步推进。”
郭仪威赞叹一声道:“兄弟好见识,这些年我与手下的兄弟们连连拔城夺寨,那狼夏并未有存进。”
董平虽对郭仪威甚是敬佩,但他仍是皱眉道:“大哥可否想过,你们连连破坏狼夏的东进计划,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将你们彻底剿灭?大哥与诸位兄弟虽然勇猛异常,但要是放在李轩辕眼里怕是也不够看的吧。”
郭仪威苦笑一声道:“不瞒兄弟,大哥也不是没想过这茬,但也是想不明白。只道是那李轩辕,怕了你大哥我这一柄圆月弯刀。”
董平会心一笑道:“大哥的弯刀固然厉害,但那夏朝的飞狼骑也不是吃素的。依兄弟看,那李轩辕之所以不出手,无外乎是因为两个原因。”
董平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他的见识却是令郭仪威颇为欣赏,“兄弟尽管说来。”
董平颔首道:“这第一个原因是李轩辕不屑于对大哥出手,第二个原因便是他现在出不了手。至于第一个原因,仔细想想,是不可能的。征东对于狼夏来说是大略,李轩辕即使不屑,但也知道轻重。依兄弟看,那李轩辕如今是没办法出手。”
郭仪威摇头笑了笑道:“那李轩辕可是狼夏的二皇帝,世人谁不知道,他若想干些什么,大夏举国皆可为他所用,他又怎么会没办法出手?”
董平正色道:“坏就坏在这个二皇帝的称呼上。”
郭仪威身躯一震,他暗道,莫非那李轩辕也走了与居西王爷相同的道路?
看出郭仪威心中所想,董平开口道:“李轩辕功高盖主,但对大夏的皇位应该是没有企图的。这一点,从他当了足足一百多年的二皇帝便可以看出来。但他没有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觉得他有没有这个心思。世人皆传当今大夏的皇帝李柱骁生性昏庸,但兄弟我却不以为然。一个皇帝昏庸了几十年,那大夏的天下没被他搞垮反而日益强盛,那宋辽的国祖岂不是要气的从皇陵里蹦出来?我看李柱骁昏庸是假,掩人耳目是真。”
听到此处,郭仪威道:“兄弟难道是觉得那李柱骁是想示弱于李轩辕,待自己羽翼丰满后再与李轩辕对抗?”
董平点头道:“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如今看来,那李柱骁应已是得手了。在兄弟我七八岁时,街上说书的口中讲的还是李轩辕,但如今都改讲李柱骁了。”
郭仪威轻轻点头道:“不过就算李轩辕如今无法出手,难道那李柱骁对入主中原就没有一点想法?”
董平冷笑道:“如果李柱骁真的对李轩辕动了手,那他的野心自然是极大。不过他有数种办法可以入侵中原,又为何要走这满是凶险的大漠?”
“兄弟请明示。”
董平回答道:“李柱骁还可以走南边,攻大理,入中原。”
郭仪威摇头道:“大理与大宋可是唇亡齿寒,若李柱骁攻大理,那大宋定会与大理联合御敌。说不定狼夏不仅入不了中原,还会被反咬一口。”
董平沉声道:“若是辽国攻宋,大宋自顾不暇之时,夏朝趁火打劫呢?”
郭仪威虽常居大漠,但对如今的天下大势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笑着回答董平道:“若兄弟这么说,那狼夏何不往北走,去打劫辽国呢?要知道,狼夏的李氏皇朝可与辽国有不共戴天之仇。”
董平微笑道:“大哥说错了,与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并非是李氏皇朝,而是李轩辕。”
董平话音刚落,郭仪威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刚才解释不通之处,现在也豁然开朗。
二人所谈牵扯到百年前夏与辽的一场大战,约两百年前夏朝势弱,辽国早对其有吞并之心。因此辽国时常对夏发兵,约是一百九十年前,当年夏国李轩辕虽只是二十六岁,但已是大夏兵马总元帅。那一年,李轩辕刚刚接过帅印,便与大辽来了一场惊世之战。李轩辕率十万人马与大辽五十万大军,战与两国交界的鹿王山下。
虽是敌我悬殊,但李轩辕靠着一柄方天画戟与八百飞狼骑应是将辽军杀了个溃不成军。但谁知,李轩辕在前方战的正酣,后营却失了火。那时李轩辕早就抱着与辽不死不休的念头,于是他便将自己王府中的家眷都接到了军营之中,原是想着一家人殉国。但没成想,李轩辕胜了。但军营却遭到了辽军一队人马的偷袭,李轩辕的数十口家眷全都惨死与辽军刀下。他成婚不久的王妃,还有他刚满月的孩子。
从此以后,李轩辕与辽便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百年不娶,征战天下。李轩辕是个蜷起来的刺猬,两头扎。他攻宋,也打辽。但他对宋的恨意却是远超大宋的,当年辽军入关,李轩辕也并未对大宋趁火打劫,反而是从背后打了辽国一闷棍。
董平还是蛮钦佩李轩辕的,若是不知道他好食人脑,李轩辕在他心中可以称得上是完人。
郭仪威淡淡道:“因为李轩辕阻碍了李柱骁与辽国合作,所以李柱骁便有了除掉李轩辕的心思。”
董平摇头笑道:“算是一个理由,不过这全是兄弟的猜想,孰真孰假无法考证。”
郭仪威肯定道:“十有八九是如此了。”
听闻郭仪威此言,董平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对咱们来说便是拔掉那主城的一个机会。”
不错,若那李轩辕如今真的在夏受了难。矗立在大漠中的三座主城就成了无援的孤岛,此时对三城出手的确是好时机。
郭仪威皱眉道:“谈何容易,那主城高三十丈,城墙皆由米汤混合从夏国运来的黏土与大漠沙石所筑,坚固无比。若想拿下主城,首先便是要破开城墙,要不然夏人居高临下,仅仅是那劲弓利箭,我们骆驼骑兵便抵抗不住。”
董平问道:“难道以大哥的修为,还破不了那城墙?”
郭仪威回道:“可以是可以,但那城中有一名守将实力不在我之下。想要破墙,先得过他那一关。但那守将还有数千名士兵相助,想要破城何其难。”
董平皱眉踱步思索开来,忽而他脚下一陷,他脚下坚固的沙石城墙竟被他踩出一个坑。
郭仪威笑道:“一日不见,兄弟的修为可大有长进。”
“大哥说笑了。”董平也是暗自嘀咕,他刚才走路并没有用力,这城墙怎会被他踩出个窟窿来?董平问道:“郭大哥,这里的城墙可与那主城的墙造法相同?”
郭仪威回道:“不错,但因这沙城规模小,所以城墙还要比那主城坚固一些。”
董平蹲下身,将眼睛对准被他踩出来的那个窟窿看了看后,又伸手从墙壁中掏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物件。董平盯着那物件看了看后,微笑道:“郭大哥,兄弟有一法可破那主城之墙,不知郭大哥可否愿意一试?”
郭仪威双眼一亮道:“兄弟快快道来。”
董平站起来走到郭仪威身前嘀咕了一会儿后,郭仪威沉声道:“这法子还需谨慎查证,别做了无用功。若是真的可行,那大哥便跟手下的兄弟商量一番。”
染血的流沙围绕着孤零零的城池缓缓流动,红彤彤的落日在此时映射下来,两者交响呼应,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灿烂辉煌。
琢磨了两个时辰以后,郭仪威不禁对董平这个法子大加赞赏。郭仪威知道董平这个法子可行,便召集手下共同商议。郭仪威手下一百二十三位骆驼刀客,皆以郭仪威马首是瞻。郭仪威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除了刀疤脸库尔班时常有些自己的想法外。郭仪威说是与众人商讨决策,其实主要是说服库尔班。
沙城中心篝火通明,几百号汉子围着篝火大声说笑,酒肉也是大碗入喉。这些大漠中游行的汉子,终日游走于刀尖之上,说不准哪日就会丢了性命。在能享乐时,自然也要尽情享乐。
郭仪威站起来,用大漠语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今夜的酒醇不醇!”
“醇!”众人附和,刀疤脸也是大笑着一饮而尽。
“今夜的肉香不香!”
“香!”
郭仪威望着众人的脸,一时间如鲠在喉。这些兄弟出生于大漠,个个心思纯良,个个陪他出生入死几十年,个个都是他郭仪威的手足兄弟。虽说有了破那主城的主意,但其中数千名大夏士兵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库尔班看郭仪威满脸的心事,便抬起酒碗与郭仪威碰了一下道:“大哥,怎么了?”
郭仪威用官话说道:“老弟,若哥哥要你们陪我去出生入死,你们可愿意去?”
“好酒!”库尔班饮下一大海碗酒后道:“哥哥这句话不是多余吗?我们兄弟哪一日不是在随哥哥出生入死,何时有过怨言?”
这句话的确问的多余了,郭仪威沉声道:“那过几日,兄弟们可愿随我一同去攻那主城?”
库尔班端酒的手登时停住了,他脸色一沉道:“是那小子给哥哥出的主意?”
“不错。”
库尔班放下海碗道:“那人来历不明,口中所言哥哥也不尽其实。若他是夏国派来的奸细,那到时候我们兄弟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跟哥哥去出生入死可以,但跟那小子去,恕弟弟难以从命。”
说实在的,郭仪威也曾有过这个疑虑,但这疑虑也转瞬便被打消了,只因董平对他说了一句话。
郭仪威又对库尔班将董平的计划讲了出来,库尔班虽不信任董平,但对董平这个破城的法子却是颇为满意。
库尔班听完缓和了语气道:“若真是如此,那小子也得打头阵,方能保险。”
这时,董平脚步稳健的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自来熟的拿起一个水囊灌了两口烈酒后,微笑道:“自然,我将带头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