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夜长梦多,翌日,杨先堡就携着众人一同往剑墟赶了。从天光乍破做到落日余晖,待平道变成了山路,众人便晓得,这里是剑墟脚下了。
剑墟又名剑冢,剑墓。顾名思义,便是葬剑之处。江湖之上的练剑之人,若是死后能被准许葬于剑墟之中,也是一种荣耀。
离剑墟最近的一座城名为陪耳城,陪耳城虽临近剑墟,但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中规中矩的一座小城罢了。
城里有座楼,名固执。固执楼里的姑娘日日夜夜盼着能遇见个剑墟的仙人共度良宵,但过了小一百年,也没剑墟中人进过固执楼。
固执楼这个名字奇怪,说人是固执,但哪有说楼是固执的。当初建这楼的,想必也是个固执的人。固执楼虽是青楼,但其中的姑娘是向来不接客的。卖艺不卖身这个规矩在固执楼流传了百年,从未变过。但就在今日的清晨,这个规矩却是变了。
清晨有男子骑马来,入了固执楼,楼里最红的姑娘还亲自为其侍寝。男子虽有了些年纪,但他那一副国字脸却是威严又俊逸。
男子还长了两撇胡子,八字胡。但这八字胡不同于公孙轩那样直愣愣的胡子,而是打着卷儿的。
同寝的绝美女子从锦缎被辱里钻出了头,小鸟依人般的靠着中年男子,她温顺的像个新媳妇儿。女子笑嘻嘻的拨弄着中年人的胡子,她道:“你生的可真有趣,这胡子打着卷,倒像是从南疆西域来的人。”
男子听后一笑道:“虽奇怪,但你却喜欢的紧。”
听男子这般说,姣美女子是又羞又愁。这男子看上去也是风流浪子,他当真会一心一意对她?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洗漱吧。”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来,男女二人皆是起床,简单披上了轻薄的衣衫。
“婆婆,您进来吧。”女子话说完不久,一老态龙钟,但打扮极为干净的老妪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了进来。
老妪先是伺候女子梳洗,她满是溺爱的看着女子道:“丫头,你多好的命啊。老祖宗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的人,你等了二十年便等到了。要不说,人活在世,都得讲个命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女子偷偷瞧了一眼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道:“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趣珍儿呢。”
老妪也看向男子道:“先生可不是言而无信,吃白食的人。”
男子颇为大方的笑道:“阿婆说的是,虞姑娘放心,过两日我办完是回来,便将你迎进门,明媒正娶的七夫人。”
女子听后有些许不快,怎么她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就这么不值钱呢。
老妪微笑道:“丫头,别不知足。你难道像跟婆婆一般,守着固执楼,固执众生么?”
虞姑娘听罢咬了咬朱唇,她并不后悔,只是有些不快。
这时男子道:“固执楼的规矩我也早有耳闻,虞姑娘愿意跟我,怕是因为这个吧。”男子说完,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个青蓝色的刺青。
老妪也不掩饰,她道:“今日清晨先生风尘仆仆来到固执楼时,我就看出先生非常人气质。便特意让人伺候先生洗澡,果然,就看到了先生胸前这块刺青。”
男子淡然道:“想来也是如此。我猜当年固执楼的第一代楼主,也是被这东西给耽误了终身。”男子说道此处,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男子说罢,一只青金色的灵巧飞鸟便从窗外钻了进来。男子摊手,那飞鸟便扑棱一下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该走了。”
听闻此言,女子神情有几分落寞,她不由得问道:“你何时回来,总要给个准点吧……”
男子沉思了片刻道:“后天。”忽而男子又微笑道:“我将这鸟儿留给你,你手上攥着我的鸟儿,我能不回来么?”
虞姑娘先是欢喜了片刻,但仔细琢磨一番男子的话,又忍不住羞红脸暗暗啐了口。
男子虽面无异色,但他对将女人弄害羞这种事还是颇为乐子其中的。
“上好的胭脂。”
男子不自觉的说了一声后,虞姑娘道:“哪有什么好胭脂,一两银子能买一箩筐的普通货色罢了。”
男子摇头道:“我不是说那胭脂。十多年前,我去南边普州看花魁会,台下总有个少年喜欢逗弄台上的姑娘。那些姑娘被他逗的羞红脸时,那少年就会大喊一声,上好的胭脂!后来我一想也是,女子霞飞双颊的模样,当真赛得过涂抹最好的胭脂。”
虞姑娘仔细端详着已经落在她手中的飞鸟道:“听上去那人也有趣的很。”
男子道:“是有趣,不过英年早逝。”
“呀!”虞姑娘失声喊了出来,鸟儿一受惊,又扑棱着飞到了男子的肩上。
男子有几分心痛道:“这鸟儿你可要好生待着,日飞十万里的流星鸟,可比咱人还娇贵的多呢。”
虞姑娘娇嗔道:“你就会唬我,哪有一日能飞十万里的鸟儿。”
男子得意道:“要说平常日子,这鸟一日只能飞两三万里,但这个时节它一日却能飞十万,你可知为何。”
虞姑娘心里暗笑,她笑男子都这么大人了,怎还跟个小孩子一般爱卖关子。
她道:“你是顶聪明的人,快些告诉妾身吧。”
看二人打情骂俏,老妪也颇为有眼力见儿的退出了屋子。
男子笑吟吟的解释道:“只因这个时节流星鸟刚孵出幼鸟,想要这流星鸟日飞十万,便得将大鸟与幼鸟分开。大鸟一着急回巢哺育幼鸟,自然便飞的快了。”
男子说罢,虞姑娘黯然道:“这法子也太残酷了些……”
男子本还正得意洋洋,但看虞姑娘的神情便闭嘴不言了。他重新将流星鸟交给虞姑娘道:“好生照顾它。”说罢,男子穿好外衣,推门而出。
虞姑娘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衣衫不整,急匆匆的也跟了出去。
男子一处固执楼,便吹了个呼哨,登时,一毛色黑光油亮的高头大马,绝尘而来。
男子翻身上马,见虞姑娘正站着门前,他温柔道:“回去吧,你现在身子虚,吃不得风。”
虞姑娘急切道:“你可说准了要后天回来,要不然,这鸟儿我可不给你喂了。”
虞姑娘话音刚落,男子便大笑道:“我有这夜行八千的踏月乌骓,你还怕我赶不回来?”说罢,男子一扬马鞭,呼啸而去。
人马不见了影子,但虞姑娘仍在痴痴的望着。
老妪走了过来,她站在虞姑娘身后轻声道:“他人走了,但心却留在了你这里。”
老妪牵住虞姑娘的手,将她拉回了固执楼。
剑墟山门下,有一条狭长的石阶曲折蜿蜒,盘山而下。石阶底层,正有一背剑的少年与一酒糟鼻子的邋遢老汉背对而坐。二人红彤着脸,迷瞪着眼,空酒坛与鸡骨头撒了一地。
杨先堡等人站在这一老一少身前,缄默不语。其实杨先堡早就喊了这少年多声,但这少年应是醉的厉害,没几个时辰醒不了。没人上山去通报,众人也不敢用蛮力弄醒这二人,便只好呆呆的站着。
“剑墟的守门人怎是这个德行……”
“谁晓得呢…”
……
众人等的不耐烦,已开始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杨先堡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想他好歹也是沧州江湖德高望重的先辈,如今被两个醉汉给晾在这里,他心中甚至怀疑是剑墟上面有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无需通禀了,咱们径直上山去吧!”杨先堡一声大喊,中气十足。
众人附和一声,便要动身上山。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窃笑传了过来。再然后,就见那本是醉死的少年竟抱着肚子在石阶上打起滚儿来,他一便打滚儿还一边大笑道:“老离儿,这场是你输了,拿银子,拿银子。”
那酒槽鼻子老汉突然也睁开双眼,先是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嘿嘿笑了两声,随后他又大哭起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递在少年面前。少年歪着嘴,将酒槽鼻老汉紧攥着的拳头掰开,颇为满足的拿起那几枚铜钱塞进怀里后,才看向杨先堡等人道:“在下温若筠,特迎诸位上山。”
杨先堡虽不知这一老一少在搞什么把戏,但仍是压住火气道:“那就请少侠带路吧。”
温若筠瞅一眼酒槽鼻子老汉道:“老离儿,你先等着。等我将他们送上山去了,再来陪你喝酒。”
酒槽鼻子老汉傻笑着猛点头,随后他又连忙摇头道:“钱……”说一个字,他便摊开了双手,那意思是,钱没了。
众人暗道,原来是个傻子。
温若筠大方道:“我刚从个傻子哪儿赢了些钱,晚上本大侠请你!”
酒槽鼻子转悲为喜:“好…好孩子……”
众人皆是两眼一番,暗道,你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少年拍拍酒槽鼻的鸟窝般蓬乱的头道:“那本大侠就先走了。说罢,少年侧身至台阶一侧,对杨先堡众人道:“请吧。”
众人一字排开,依次上山。
少年就在原地立着,目光看似不经意的在众人身上扫着。突然他大声喊道:“你不能上山!”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温若筠拦住的那人是鹿岳书院的弟子。
“为何?”那人问道。
温若筠抽了抽鼻子道:“因为你是辽人,剑墟有规矩,辽人夏人蛮夷人均不能上山。”
吕梁梦在前,淡淡道:“山鸣,那你就先在此等着吧。”
萧山鸣虽然无奈,但也只好往后退了退,与他一同退去的还有孙明香与林三川。至于绿珠儿,仍在飞将城照料着昏迷不醒的冯玉书。
“劳什子剑墟,我也不想去!”林三川瞪眼道。
杨先堡却是道:“温少侠是如何看出他是辽人的?”
温若筠懒散道:“你没看他穿的是狼皮靴子吗?宋人,何时有穿牲口皮的习惯?”
温若筠说罢,杨先堡不由得暗赞了这少年一声眼光毒辣。就连他这个老江湖,也没注意道萧山鸣的靴子。
“走喽!”温若筠喊了一声,众人继续向前行去,等几千号人都上了山,温若筠才转身断后。
孙明香对萧山鸣笑道:“山鸣哥,此处风景甚好,咱们何不四处转转。那些烦心事,且让他们这群老头子去管。”
萧山鸣面上并无不悦,他揽住孙明香的肩膀道:“还是等等吧,若学监下来不见我们,定也会着急。”
林三川则蹲下来逗弄那酒槽鼻子老头,而酒槽鼻子却只会露出一口大黄牙对他傻笑。
在石阶山路上,温若筠确认不会再有人跟来后,又快步走上前去领头。
紫云道长见温若筠颇有灵气,他便微笑道:“温少侠,不知刚才你与那老者在山下玩的是什么游戏,他还输给了你银子。”
温若筠大笑道:“我是在与老离儿赌你们会在哪儿傻站多久,我猜你们会站一个时辰,老离儿不信,所以他便输给了我银子喽。”
温若筠此言一出,杨先堡脸色又瞬间铁青起来。紫云道长则大笑道:“有趣,有趣的紧,但温少侠以后还是不要捉弄那老人家的好。”
“切。”温若筠不屑的瞥了紫云道长一眼道:“本大侠那是好心在陪他寻乐子,哪里是在耍他。老离儿曾也是剑墟弟子,但年少时滚下山摔坏了脑子,从此便疯癫了起来。师祖瞧他可怜,便让他做了剑墟的守门人。如今他年事已高,要不是本大侠发善心帮他日夜守山,他怕是早就死了,不闷死也得病死。”
紫云道长笑道:“原来如此,还请少侠宽恕则个。”
温若筠摇头晃脑道:“本大侠怎会怪罪你这个小道士。”
吕梁梦闻言道:“紫云道长怎样说也是少侠的前辈,少侠说话之前应先要仔细思量一番方是。”
一听吕梁梦斥责他出言不逊,温若筠有几分不乐意道:“我问你小道士,你与赵绝江的辈分谁比较大!”
如今剑墟除山河剑主之外,另有十大剑主,各掌一柄名剑。温若筠口中的赵绝山乃当代寒冥剑主,其在江湖上的辈分与紫云道长的师父是一般大的。
紫云道长道:“自然是绝江前辈的辈分大。”
温若筠颇有深意的一笑,不过这笑在杨先堡等人看来却是有几分卖弄了。吕梁梦心中更为不悦,这温若筠虽然如紫云道长说的有几分灵性,但其也太没有礼数了些。
“疾!”温若筠猛然暴喝一声,忽见一道寒芒伴随着噼啪雷声从温若筠背后飞出。数人惊呼:“独雷剑!”
但那带着电花的利剑,却是刚出鞘就咣当一声掉在了石阶上。温若筠有些尴尬的拾起剑,他口中喃喃道:“这御剑术,还是没入门……”
但随后他有趾高气扬道:“你们可看清了,此剑乃为剑墟十剑之一的独雷剑。而本大侠,便是独雷剑主,与赵绝江是一辈人,你们说本大侠有没有资格唤你一声小道士。”
众人此时都成了哑巴,这没几分修为的少年,怎的就成了独雷剑主?
紫云道长失笑道:“如此一说,自然叫的。”
这时还是杨先堡心思转的快,他缓缓开口道:“不知如今的剑墟还有多少人,还会独雷剑主这手御剑术。”
温若筠闻言有些不快,他以为杨先堡是在笑他刚才出丑,便梗着脖子道:“御剑术这玩意儿,我们剑墟自然是人人都会!”
他话音刚落,杨先堡等人的心里就打起了鼓。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温若筠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众人只道剑墟有一手天下无敌的神异御剑术,但剑墟中到底有多少人会这法门,却是没人知道。
此时看这所谓的独雷剑主尚不能掌控御剑术,那剑墟真能派出数百位飞剑高手么?
杨先堡试探道:“那剑墟中,可有一人御几十,甚者能御几百柄飞剑的高人?”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温若筠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道:“那你告诉我,你平时用几双筷子吃饭?”
杨先堡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一双。”
温若筠笑够了后方才立起来,又作高深莫测状道:“这就是了。御剑术是何等玄妙的法门,控一剑尚且不易,哪里能御几十,几百剑。况且我剑墟中人,一生只用一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我们对剑的忠贞你们这些三妻四妾之人,哪里能懂。”
温若筠的此番话,又为众人的心头上笼罩了一层阴云。有些事情,只能等上山后仔细问过山河剑主方才会明了了。
半个时辰的无语,众人脚力快,此时已然来到了剑墟的山门前。
剑墟为江湖霸主,又有几人真的来过剑墟。
众人抬眼看去,那剑墟的山门令他们不禁怀疑,这当真是名闻天下的第一宗剑墟。
石阶尽头是一颇为简陋的石门,石门不大,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藤蔓蔓延间,隐隐约约看见两字。
剑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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