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起凡说:“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他拿笔在本子上画了张草图给两个人解释。“你看这里,摩天轮虽然巨大,但是本质上还是一个轮子,圆心的位置有根轴,转的时候是绕着轴转,轴承比较复杂,一下说不清楚,你可以理解成转动时就是滚动摩擦,摩擦力并不是特别大。我等会儿会安排十几个人在下面,用套索钩住钢架,朝一个方向用力。我们人多,拉力不是问题,问题在上面,轴那里——”
“为了防止意外,摩天轮的轴那里装有断电刹车装置。有一个吊块,平时通电运转的时候,有电磁铁吸着。断电情况下,电磁铁失效,吊块由于重力下落,会拉起一根销子,把轴锁死。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想要转动摩天轮,必须有人爬上去,手动举起吊块,让销子脱开。而那个吊块的重量,是500斤……”
500斤?普通一个人根本举不动,而且还要爬到半空中,站在钢梁上一边保持平衡一边举起来?近乎无法完成的难度,难怪事发之后这么久了,赵起凡一直没有派人上去。他现在也是寄希望于钟华和燕子,如果他俩有把握,那这个方案,就有戏。
钟华低着头,思索着方案的可行性。燕子对问题难度没什么概念,反正钟华说怎么做她照做就是了。今天她穿着战甲过足了瘾,兴致很高。赵起凡满怀希望的盯着钟华的双眼,期待着他说一句“能行”。
时间不等人,多停留一会儿,上面被困的游客就多一分危险。钟华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人命关天,总要试上一试。他对赵起凡说:“我上去试试,但是没有太大把握。”转头又对燕子说:“燕子,不好意思,这件事情很危险,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如果事情自己一个人就处理的过来,以他的个性,是万万不会去找燕子帮忙的。
燕子耸耸肩,说:“我听你指挥。”
赵起凡给两个人都配好对讲机,然后右手握住钟华的手,左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拍了几下,激动的说:“兄弟,游客能否解救下来,就看你的了!”
钟华点点头,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回应自己的决心。
两个人爬上去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到了摩天轮中间轴承下方的位置。钟华拿着对讲机,把看到的一些设备一一描述给赵起凡听,在赵起凡的远程指导下,顺利的把外壳解开,找到了刹车装置里面的吊块,自己的目标,500斤重的大铁块。
铁块吊在一根拇指粗细的钢缆下面,钢缆顶部有一个定滑轮,然后就伸入了复杂的轴承装置里面,根本找不到赵起凡所说的销子在哪儿。看来果然,投机取巧是不可能的,他原本抱着一丝希望,想在销子上做文章的想法落空,还得实打实折腾那500斤重的铁疙瘩。
吊块上方没有位置落脚,只有侧下方有一根可以站立的横梁。他站过去,掂量掂量分量,500斤,还没有到他训练时卧推的极限重量,但是那是卧推,推一下就放下来,这是要举着500斤的东西,举几十分钟啊。
赵起凡早已经在下面做好了准备,几根粗粗的麻绳拴在钢架上,十几个壮小伙,就像拔河一样拉着绳子,随时准备发力。正下方,还铺了几块防摔气垫,以防万一。
钟华在对讲机里问:“赵主管,吊块需要举起多高才能生效?”
赵起凡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电磁铁会把吊块吸起来50公分以上,但是我们现在不需要那么多,15公分应该就可以了。”
“那我现在开始尝试着举一下,我数三二一之后,你们开始拉绳子。”
“好,没问题。”
“三……二……一……”钟华大吼一声,双臂托着吊块,用力上举。
下面的工作人员一起用力拉绳子,起作用了,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金属摩擦声,巨大的摩天轮,又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成功了!”赵起凡兴奋的和旁边的女性工作人员一个击掌,又抱了她一下,就差直接抱着脸亲一口了,完全不管那女生的一脸懵懂。
赵起凡指挥手下有节奏分拨次拉绳,另外一些工作人员站在出入口那里,引导救下来的游客有序逃生。
绳子捆的位置是经过周密计算的,大概在摩天轮边缘正下方偏左30度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向右拉着转动,绳子位置转到正下方偏右30度的时候,再拉就会因为角度问题,效率下降。所以,摩天轮每转动五六分钟,就会停一会儿,钟华得以片刻的喘息,赵起凡则是指挥人解绳子,重新绑在另一边的位置。
第二波结束,钟华就有点坚持不住了。第三波燕子顶上,她的力量乘以战甲的增幅,比钟华正常情况下的力量还要大一些,举吊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没有经受过军队的训练,耐力很差,坚持了三四分钟身体就开始颤抖,钟华站到她身边,帮她分担了部分重量,把剩下的时间扛了过去。
下面赵起凡又在指挥人解绳子绑绳子,已经做过两三次了,爬上爬下捆绳子的工作人员已经轻车熟路,动作很快。但是相应的,留给钟华二人休息的时间变短了。
燕子很累,坐在横梁上喘着气,一声不吭。
钟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要到燕子的极限了,如果燕子就这样只顾着注意自己累,那对扛过这段极限,是只有害处没有好处的。
他有意的去转移燕子的注意力,问道:“燕子,今天穿战甲玩的过瘾吗?滑翔翼的感觉如何?”
轴承这里只有他俩,不管是下面的工作人员,还是摩天轮上的游客,距离他俩都有五六十米的距离。这么远的距离不用担心被人拍照拍到,燕子嫌头盔戴着闷,早就把战甲的头盔去掉了。
听到钟华的问话,燕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喘息声也没刚才那么重了,说:“从小到大,从来没在天上飞过,那感觉好极了。”
“傻菇凉,那叫滑翔,和飞是有区别的。”
“花花你找死啊,敢说我傻?”燕子气鼓鼓的想在周围捡个石块扔钟华,找了半天找不到。这半空中的钢架上,哪有石头?连螺丝钉都是固定在钢梁上的,拆不下来。她最后脑子转念一想,右手的战甲延伸出来细长的一大截,头上一块有拳头大小,就像古代武器流星锤一样,然后朝钟华扔去。
钟华看她扔的方向和力量,是打不着自己的。他有意要哄燕子开心,故意把身体凑上去,挨了一下,嘴里还很夸张的喊疼:“疼死啦,燕子女侠饶命啊。”
燕子扑哧笑出声来,也没再打第二下。
这么一闹,休息的时间也查不多了。钟华对燕子说:“你抓紧时间休息,我先顶上这一轮。到时候第五轮你再努把力,第六轮归我。”
燕子说:“好。你自己别逞能,要是撑不住了就喊我。”
越到后面,身体越累,第四轮到了后半段,钟华就已经感觉这吊块的重量像是比一开始重了几倍,甚至还出现了一次他不小心举的高度不够,销子重新锁死的情况。最后靠着龟息气功的瞬间爆发,才把吊块再次举起,把销子拔出来,勉勉强强撑过了这一轮。
休息时间,赵起凡通过对讲机问道:“兄弟,你还扛得住吗?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
钟华说:“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息,你那边准备好了,我们就继续。”
第五轮,燕子咬着牙再上。
吊块下面空间有限,一个人双手上举,另一个人还要帮他保持平衡,帮不上太多忙。
钟华看着燕子额头汗出如浆,心疼她一个姑娘家如此拼命,过了一半时间就想替她。燕子却是不肯认输,梗着脖子又硬撑了两分钟,才换了钟华顶上。
人力拉动毕竟不是电机驱动,拉力时断时续,拉力的方向也时刻变化。摩天轮的轴承设计精密,用电机驱动时,能做到静音平稳转动,但是现在碰到这种野蛮的人力拉动,轴承内部难免会有一些相互碰撞,再加上之前几次地震对轴承也有一些损害,拉到第五波最后一段时间的时候,轴承开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摩擦力变大,甚至整个摩天轮还有些轻微摇摆了起来。
钟华通过对讲机,问道:“赵主管,轴承现在有点不对劲,声音很刺耳。”
赵起凡已经从手下员工拉绳子更费力的情况中推断出了一些东西,现在又听钟华这么说,马上急了,说:“兄弟,轴承的内部平衡系统出了问题,你赶紧下来,摩天轮随时可能倾倒。”
钟华说:“至少撑完这一轮吧。”
“兄弟,你赶紧下来,剩下的游客已经不多了,高度也不太高,我会指挥他们跳下来,用气垫接着。现在只有你们两个的位置最危险了。”
钟华低头看看,果然,自己和燕子在摩天轮的正中间,离地有六七十米。其他游客,已经就出去了接近六分之五,剩下的游客,距地面最高的也就四十米。
他咬咬牙,说:“还能撑一会儿,撑完这一轮。”撑完这一轮,最高的游客就只有三十米了,跳下去的安全性大增。
“哎,兄弟!你……”
钟华不再理会对讲机,他对燕子说:“燕子,我在这里撑住,你去上面轴承那里,试试能不能让轴承稳一点,我们撑完这一轮,游客就能更安全一点。”
燕子神情复杂的看了咬牙强撑着的钟华一眼,说:“好,撑过这一轮,我带你飞。”
钟华知道她说的是滑翔翼,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傻菇凉,那叫滑翔,不是飞。”
燕子举手,作势欲打,但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她两个纵身,跳到了轴承的侧面,试图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帮助重达千钧的摩天轮保持平衡。
下面的赵起凡已经开始举着喇叭大喊:“情况危急,摩天轮随时可能倾倒,请被困的游客离开游览舱,跳下来,我们的工作人员会用气垫在下面接着,没有危险。”
“情况危急,我再说一遍,摩天轮随时可能倾倒。请……”
离地面比较近的一些游客,有几个已经壮着胆子跳了下来,然后被工作人员扶起,拉着撤离。离地面最远的几个游客,还在犹豫。
忽然喀喇一声响,摩天轮很明显的倾斜了一个角度,然后又停住,一些钢架开始发出吱吱的声音。摩天轮的设计,钢架结构承重,主要是考虑在正常平衡状态下的承重情况,至于平衡问题,全交给了轴承去解决。如果轴承出了问题,倾斜角度超过了规定值,钢架结构的承重会超出计算值,甚至会解体。
赵起凡对着对讲机大喊,却听不到钟华的回应,他急得举着喇叭大喊:“兄弟,你赶紧下来,危险。”
摩天轮自重很重,正常情况下重力是竖直朝下的,和轴承正好垂直,轴承的轴向方向没有任何分力,所以只有一些普通的大号螺丝固定。但是现在有了一定的倾斜角,虽然角度很小,但是因为摩天轮庞大的自重,轴承轴向方向的分力极大,远远超过了螺丝的承受力。
有的螺丝绷断了,有的螺丝则是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
就在旁边的燕子一声尖叫,一根十几公分长的螺丝,有一半深深的扎进了她的腿里。
“燕子!”钟华大叫一声,抛下手里的吊块,向上面的横梁爬了过去。
又是喀喇一声响,轴承一侧的支架折断,摩天轮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下面拉绳子的员工已经扔下绳子,开始后撤。
最后几位游客,再也不敢犹豫,跳了下去。
赵起凡留在了最后,他拉起最后一位游客,转身就跑,跑出十几米,身后巨响,尘土扬起几米高,还没跑远的游客和工作人员都变成了土人,有几具气垫被摩天轮压住,炸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赵起凡大声呼喊着,指挥着大家不要乱。
他看向了那漫天尘土的中央,那里,应该还有着一男一女,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尘土慢慢散去,脚步声响,钟华抱着昏迷不醒的燕子,一拐一拐的走了出来。他俩浑身是血,钟华脸上连血带汗,混着尘土,都变成了黑红色的泥,几乎都看不出原来模样。他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小滩血迹。
他看见了赵起凡,连声高喊,声音嘶哑:“大夫!我需要大夫!大夫,快来救人!救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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