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大自梦中惊醒,只觉得心口发烫,坐在那里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郭勇睁开眼睛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场梦。”阿大解释一句,心中不自觉地回忆着梦中的一切:哭泣的侍女,决绝的妇人,前来救援的劳将军还有那块落到婴儿身上的铁片。似是想到什么,阿大赶忙解开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左胸上有着一块鹰爪般的印记,不像胎记,反而更像是被烫出的样子。比对着梦中那块铁片的样子,阿大冷汗涔涔。
还未等他过多思考,帐外便钻进一人来,正是乌尼来传达斡难的邀请。原来两人自晌午一直睡到傍晚,冬日天短,这会儿连夕阳也只剩下半张脸了。
大帐中仆人来回穿梭,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斡难早早便已经来了帐中,在靠帐门的位置坐下,一侧是特木尔。三人刚一进帐便被斡难发现,此刻他正朝着这边打着招呼。
郭勇阿大走到斡难另一侧坐下。郭勇问道:“堂堂草原王子,怎么坐得如此靠外?”
斡难狡黠一笑,说道:“这样的宴会我参加过无数次,无趣又乏味。坐在这里靠着帐门,酒足饭饱就偷偷溜走,上面的人是不会察觉的。等到时候你们看我手势,咱们悄悄溜出去。今夜月明,外面肯定很好看。”
这时帐门又被掀开,正是岱钦并徐市一同进来,后面四位大人跟在身后。岱钦坐到主位,徐市坐在斡难他们这侧,四位大人中除了朝格仓却是都坐在了另一侧。宴会虽准备的丰盛,可说到底也不过就这么几人有资格享用,现在众人已到,宴会也就即刻开始。
岱钦今天有些兴奋,酒喝起来也是爽朗。众人被他勾起兴致,也多饮了一些。中间又有歌舞助兴,很快便到了深夜。酒过三巡之后,斡难便带着众人悄悄退了出来。月还未满,却是十分明亮。五个人踏着积雪,行在月下,不觉间便已到了半山坡上。纵目远眺,远处是大帐中的火光,再远处的山坡上则是一片洁白。
“怎么样,还不错吧。”斡难问道。
“恩。”郭勇点点头。
“咱们再往坡上走走,那里可以看得更远。”微风拂面,带起阵阵酒意,斡难信步走在前面,引着众人向更上面走去。
“主人,夜深了,咱们可不能走太远。”作为斡难的奴隶,乌尼自是有着护卫他的职责。
“他们正在喝酒,没空管咱们。只管多走一阵也是无妨。你不用担心阿爹责备你。”斡难调转身型,边退边说道。
“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走了这么久,我嘴都干了。”特木尔一屁股坐在雪中,说道。
“可惜这里没有酒,要是在这里畅饮一番才是情趣。”郭勇感叹道。
斡难看看远处大帐,努嘴到:“那么远,再跑个来回早没兴致了。”
“早知道就带些出来了。”
“那铜壶那么笨重,带出来多不方便。”斡难说道。
“怎么,这里都没有皮袋吗?用几块皮革缝起来,不论盛酒还是盛水都方便啊!”郭勇一脸惊诧。
“还有这么新奇的东西?”斡难从小没离开草原,他的印象中草原处处有水有草,野物也是寻常,只要带着一把短刀,一张弓,吃喝的问题就根本不用挂在心上。
“怎么,你没见过?”郭勇自身上摸索一阵,却发觉落在帐篷里没有带出来,只好在雪中比划样子,斡难几人才恍然这世上还有这等东西。
“这东西只是一种,还有好多呢!”郭勇继续说道,“有的用这种袋子来装,再往南方还有竹筒……竹,竹子你们知道吧?”
三人果不其然摇摇头,郭勇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只能又比划一阵,方才解释清楚。
郭勇见三人兴致不错,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这酒也分好多种:有的用米来做,叫做米酒;有的用果子来酿,叫做果酒;还有人采花酿酒,叫做……”
“花酒!没错吧,嘿嘿!”特木尔说完,斡难并乌尼也是点头赞同。
郭勇捂着额头不知是哭是笑,阿大嘴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不是么?”特木尔问道。
“这说法,恩,也可以。等你到了金陵,我便请你们喝花酒,好不好?”看着郭勇不怀好意的笑容,三个人很统一的摇摇头。
“其实,这花酒还有别的意思,所以用花酿的酒再冠以这个名字就显得不好了。”阿大开口解道。
“而且这鲜花采摘不易,所以每年能酿出来的酒也不多,寻常酒坊也是找不到的。除非特别有钱,或者有特别的缘分。是不是啊,阿大?”郭勇用胳膊肘拐一拐阿大,略有深意地说道。
“恩,算是吧。”阿大表情有些不自然。
“因为这酒稀少,所以也没有固定的名称,只是因为原料相似被归为一类。这三四年了走过不少地方,只有一处花酿最是好喝,让人回味无穷。”说着郭勇咂吧一下嘴,闭上眼睛回忆起那让人无法忘却的味道。
“那里离金陵城不过半日脚程,我们自金陵出发,第一站便是那里。”阿大又补充道。
“那金陵远么?我真的好想去尝尝。”斡难心中很是期待。
“恩,草原往南到北唐国,再行一个月方才出了北唐国境,进入大周。”阿大细细盘算,“若是再往南赶,还需四十多日方才能到金陵。不过若是有官府文牒,倒是可以顺着运河南下,省下不少气力。”
“这么一算,比咱们草原还要大上许多啊。”特木尔感叹道。
“草原多为平坦地形,无论纵马还是步行都省时间,这么算下来应当是差不多大小的。”阿大纠正道,“不过大周富庶甲天下,金陵附近五里一村,十里一郭,百里一城。更有两河相交,驰道纵横,商贾使者不断,算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去处了。”
“不仅如此,金陵城中府学林立,是天下第一等治学之地;城外门派无数,是天下第一等江湖所在。”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徐市正踏着积雪走上前来。
“师父。”阿大站起身来,恭敬道。
徐市点点头,继续道:“你们几个小子真有兴致,跑到这里赏月来了。”说罢便在他们身边坐下,抬头看着月亮。物是人非,只有这明月还是当年。
“先生,我能问您个问题吗?”众人沉默一会儿,斡难壮起胆子问道。
“恩。”
“您说,金陵有很多江湖人,但我听说皇帝就在城里,他不怕危险么?”
“城内有禁军,城外还有虎贲营,可没有不长眼睛的赶去那里转悠。”郭勇话语间满是不屑。
听完这话,徐市微微一叹。时间终究会消磨掉一切,不过短短二十年,他们便已经在新一代的记忆中消失了。
“师父,您怎么了?”阿大发觉不对,问道。
“哦,也没什么。师父想起了朋友,也许咱们在草原待上一阵子就该回去了。”徐市说道。
“啊,这就要回去了?”郭勇脸上尽是不满。
“你能逃避吗?”徐市目光如电,吓得郭勇微微一颤。“五年时间就要到了,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了。有些事哪怕你退了也不行,只有牢牢抓在手里才能保护自己,别忘了你还有娘亲和妹妹呢!”
“我,我……”郭勇也知道这些,只是还有些不舍。他知道草原上的这些日子将是他最后的放纵,此后每往南一步他的心都要更坚定一分,直到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