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命运真是这般爱捉弄人,它给你希望,然后一桶水浇灭,又泼上油,再点起一把更猛烈的火。
黑影自山后爬上山坡,就站在山脊。那是雪后世界里除了白与红之外的另一种颜色,与周围格格不入。
“看,那是什么?”哲布目光如电,早已发现异常。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果不其然,三个相似大小的黑影印在红日之中,正是三个活生生的人。岱钦心中狂喜,迈开步子便朝那边奔去。只是雪深及膝,步履维艰,这一路足足花了平常三四倍的时间。
一步一步靠近,黑影也逐渐清晰。那是三个活生生的人,俱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袍子,连面容都被羊皮遮住,看不到面容。
岱钦走到三人身前,吸一口凉气,平复一下情绪。正待开口,居中那人抢先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就在下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在草原上最好的草场上。”说罢解开羊皮,微笑说道:“草原共主,战神岱钦。三年不见,可好?”
那是岱钦记忆中的模样,方方的脸上略显瘦削,冷静的眼神能洞观人心,嘴角含笑又平易近人。除了那一缕垂下的白发,似乎跟斡难河边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岱钦压住情绪,故作冷冷道:“先生已是迟到,可算是爽约?”
那人仍是不改笑意,接住缓缓飘落的一片雪花说道:“这最后一片雪方才落下,如何算得爽约。”岱钦朝他手里看去,雪花承受不得体温,很快便化成了一滴水。
两人沟通几句,后面几人方才姗姗来迟。温都苏身形最大,这一路赶来累得最惨,当下抱怨道:“我道是什么人物,惹得大哥惦记,现在看看倒也没什么不同。”
岱钦心中不悦,正待发作,却被那人拦住。那人稍一打量温都苏,便开口说道:“草原上最厉害的摔跤手,巴图温都苏。幸会。”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温都苏,有些意外,上前一步质问,却是惹得众人扑哧一笑。
“你们笑什么?”温都苏脸上已有恼意。
“行了,温都苏。就你这体型,一猜便知。”朝格仓止住笑意,对着那人说道:“既然先生认得出温都苏,不知能不能认出我们几人?”
那人也不多想,随即答道:“草原战神手下有四位大人:一位体胖如熊,善于搏击,乃是草原上的搏克之王。”说罢便向温都苏微微一笑。温都苏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
“一位目力如鹰,善于骑射,是草原上的神射手。是么,哲布大人?”说罢便又朝着哲布微微一笑。哲布点头,算作应答。
“一位狡猾如狐,善于计谋,是草原上最精明的人。还有一位温厚如马,善于经营,是整个部落运转的调度者。”那人说罢,便看向朝格仓和恩合金。
朝格仓听他未曾说到自己名字,当下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恩合金,说道:“那我俩谁是马,谁是狐?”
“你是马,他是狐。”那人给出了最后的答案,竟是分毫不差。
朝格仓双手一拍,说道:“神奇,你这人真的厉害。”
恩合金一直在打量那人,这会儿方才冷冷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朝格仓一拍脑门:“对啊,我们还不知道先生名字呢。”
那人抬手抱拳,说道:“区区贱名,琅琊徐市。”
岱钦见徐市通过这小小考验,心中也是畅快,便邀徐市三人入帐详谈,三人自是不辞,众人沿着脚印下山,直奔王帐。还未进帐,早有人敢来禀报斡难昨夜未归。这儿子已经十六岁了,若是平时岱钦自是不用担心,只怕是在风雪中乱撞,迷失了道路。岱钦不敢大意,带着哲布出门去找。温都苏的儿子特木尔自小与斡难玩耍,此时怕是一同走丢,温都苏也不放心,亲自回家查看。朝格仓担心雪后灾情,也不得不暂时离开。如此,到了帐前就只剩下恩合金作伴。
王帐中新添了柴火,众人就围坐在火堆前,饮一碗酒,驱驱寒气,也解了大半风雪兼程的寒气。
恩合金给徐市添上一碗马奶酒,放下酒勺说道:“山上本想小小刁难一下先生,不想先生机智过人,圆满化解。在此向先生赔罪。”
徐市伸手拿起碗来,吹吹上面的热气,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运气,运气。”
恩合金仍是不舍,道:“先生不肯赐教,定是心中还有怨气。恩合金先干一碗,以示敬意。”说罢便将手边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市自忖若想在草原上不被掣肘,恩合金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的。当下也饮了一碗,说道:“大人如此聪慧,又怎能不知。温都苏大人搏克无敌,身型自应高大雄壮。”
恩合金应道:“搏克以力量为主,技巧其次。身型越大自是越有优势,先生这第一个推断自是八九不离十。”
八九分自是靠近十分,但离十分总有那么一两分的差距。恩合金的意思徐市自是明了,只是当做恩合金赞同一般,接着说道:“哲布大人射术独步,除了惊人的臂力之外,一双好眼睛也是极为重要。”说罢指一指自己的眼睛。
有关温都苏的猜测稍有漏洞,可到哲布这里却是天衣无缝,他的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是如何也不会说谎的。若不是温都苏那火爆脾气,哲布的名字应是最先被提及的。只是细细品着徐市的话,恩合金总觉得意思上有些差别。
不等他反应过来,徐市继续说道:“大人与朝格仓大人一直未曾言语,徐市当时也不好判断,虽是学过一些相面之术,终究不敢决断。”
听到他这相面之术,身边坐着的一人却是差点喷出酒来,另一人也是在努力压制脸上的笑意,看到徐市冷冷的面容这才收住。看到恩合金诧异的面容,那人赶忙取过一块布擦干嘴角,说道:“不好意思,被酒呛到了。你们继续,继续。”
恩合金初时以为徐市身边这两人是随行的弟子,但刚刚这人却给人贵公子一般的感觉。恩合金曾到过汾阳城中,见识过贵公子们雍容华贵的气质,眼前这人却是比那些贵公子们更高贵一些。只是这会儿不能分心去关注这些,当下问道:“所以先生就故意没有说出我俩的名字,引得朝格仓自己露出马脚?”
徐市点点头,说道:“算是吧。”
“那若依先生的相面之术看呢?”恩合金刚问完话,帐外却是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恩合金蹙起眉头,传来卫兵。原来是斡难已经先于岱钦众人赶回来了。昨夜风大,吹折了绑着圈门的柱子,羊群受惊跑了出去,斡难带着玩伴出去追羊,将羊群聚在避风的地方。但是风雪太大,没法及时赶回,只能等雪停之后方才行动。此刻三个少年正被部众围在中央,接受着欢呼与摩拜。
徐市听完这话,揭起毡布走出帐篷,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叫斡难的少年。那是一张与岱钦一般却更显年轻的脸。徐市神情有些恍惚,从前的记忆涌了上来,像一根根针扎在心头,让人生痛。徐市右手按在胸前,努力压制这痛的感觉。
恩合金跟着他走出帐外,看到他的异样,有些惊讶,赶忙上前询问。徐市却是挥一挥手,道:“不妨事,不妨事。那是岱钦的儿子吧。”
恩合金点点头,说道:“是的。”
“战神之子,凤生虎养,不知能不能搅弄这天下风云。”徐市也是茫茫然。
神谕总是自梦中传达,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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