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显德十五年冬月,穆仁草原。
乌云阴沉沉地笼着天空,没有阳光,连空气都仿佛凝滞。阴沉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人们都知道暴风雪将要降临草原,却没有人能说清它究竟何时到达。有经验的牧人已经圈好牛羊,此刻正围着帐篷检查着绳索和橛子,祈祷着帐篷能够撑过这场暴风雪。
营地正扎在几座小山包中间的洼地里,近千顶帐篷密密麻麻,环绕在大帐周围,像是一朵花儿绽放在枯黄的草原上。中间的帐篷只属于一个男人,他是这个部落的主君——岱钦。此刻岱钦正坐在远处的山坡上,静静看着这偌大的部落,黝黑而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乌云像一副重担压在整个部落头顶,他的心头却压着更重的一副担子。
烈风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草地上啃着枯草,枯黄的草叶早给北风吹尽了水分,变得又干又涩,可天生就能忍受艰苦恶劣的草原马从不会挑剔食物,此刻正咀嚼着刚拾起的干草。三年来,烈风伴着岱钦闯遍草原,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现在,只有岱钦的部落,才能在穆仁草原这片水草最为丰茂的草场跑马放牧。当马蹄伴着风声传递在草原上的时候,人们也总会想起那个不可战胜的存在,那个草原上的战神。
终于,还是有寒风从北方的天际传来,那凉凉的感觉带着雪花的气息,勾回了岱钦的思绪。
“风来了,还有雪。”岱钦站起身来,张开双臂,迎着风来的方向。高大的身躯就立在天与地之间,像是它们之间唯一的支撑。
不多时,风已呼啸,身上的兽皮袍子也猎猎作响。岱钦知道这山谷已经不能多待,口中呼哨一声,烈风便已然奔到跟前。也不待烈风停住脚步,岱钦双腿发力,一个翻身,便稳稳坐在马上,左手牵绳,右手马鞭轻挥,烈风便像箭一般窜了出去。一人一马借着下坡,几乎将狂风甩在身后。
山谷中的部众见到岱钦归来,赶忙让到一旁,岱钦呼啸而过,直奔中间的大帐。
大帐前有卫兵驻守,看到岱钦回来赶忙上前接过绳索,拉住烈风。岱钦跳下马来,顺手将马鞭扔到卫兵手中:“烈风在山坡上吃了不少,晚上不用再喂了。”说罢不等卫兵答应,掀开毡布便钻进了帐篷中。
厚重的毡布将寒风阻隔在外,帐中早已生起的火堆上正架着一个铜壶,淡淡的奶香伴着蒸汽弥漫在帐中。岱钦闻得香气,也不待脱下袍子,径自走到壶前,从壶中舀出一勺便送到嘴里。这酒初时酸辣,却是受用无穷。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缓缓流下,直至胃中,将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
“哈哈哈,舒服。”岱钦直呼满足。伸手解开袍子,丢到一旁。复又凑到壶前,准备再取一勺。只是伸出嘴边的手却是被人按住。
“行了,别贪杯了。”柔美的女声自身后传来,话语间那细腻美丽的手已经自岱钦手里夺下了酒勺。
岱钦也不恼,转过身来似是抱怨道:“我的好夫人,我这刚拿起第一勺,还没尝到味道呢!”
女子看他嘴角胡须上挂着的马奶酒,也不拆穿,一手拿着酒勺,另一手臂揽着食盒,走到桌前放下,小心地摆起酒具来。
岱钦见她不理会自己,心中着急,赶忙跟上前去,小声嘟囔:“不过就一勺,就一勺嘛!又没多喝。”
女子回头看他一眼,摇头微笑,又转过头去继续摆着酒具。
岱钦撅起嘴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看着埋头工作的女子,眼角一动,上前一步揽住女子腰肢。
女子一惊,登时羞红了脸颊。急忙说道:“老不正经的,赶紧松手。快松手。”
岱钦心中一喜,手没松开,脸却凑到女子侧脸,淡淡的清香自发间散出,让人有些陶醉。岱钦轻轻呵气,吹得女子耳根痒痒。
“你是我的老婆,还不能抱抱了吗?”岱钦脸上一股理所当然。
“臭岱钦,你别闹了。”女子挣不开岱钦手臂,只好求饶。
岱钦此刻正陶醉在温柔乡里,根本没听到女子的话。他正注视着女子的侧脸。那是天上最洁白的云朵,是最美的马奶酒。岁月蹉跎、风霜雨雪仿佛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怕伤害了这醉人的容颜。草原上也只有她才能保持这洁白美丽的容颜。
“阿珠。”
“恩?”听到岱钦满是正经的话语,女子一怔,似是应答,似是询问。
“你当初是怎么愿意跟我来到草原的?”这问题岱钦问了许多年,每一次都把阿珠羞得埋进他的怀里。
“也许是信了你的花言巧语。”阿珠趁着岱钦出神,手臂松力,这会儿已经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满满都是情意。
“你说这里是望不尽的草原,数不清的牛羊,湖泊里的水比天更蓝,草原人的心比湖水更清。”阿珠回忆着过往,岱钦的每一句话都重现在嘴边。
“这不都是事实嘛!”岱钦扬起的眉毛分明在说着:看吧,我没骗你。
阿珠摇摇头,表达着对岱钦这“恬不知耻”的无奈。
“是啊,有些人话只说了一半,”阿珠自岱钦手中挣脱,扳起手指,一件件数道:“你说这里草丰水美,却不说这里冬日严酷,风雪难挡;草原人善良可爱,却不得不为了生存厮杀。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不用……”话还没说完,便又被岱钦抱在怀中。
“这些年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岱钦脸上满是愧疚,肩膀也是微微颤抖。
岱钦激动之下,抱着阿珠的手越发收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脆弱,所以也不挣脱,只是拍着岱钦坚实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已经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了,草原上的人们可以不用互相伤害了。”
岱钦渐渐稳住情绪,双手按在阿珠肩上,神情已是无比坚定:“不,战争不会停止,草原上的春天也远没有到来。”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语,草原上的风更加凄厉,连厚重的毡布也阻挡不住。寒风吹透帐篷,也要压死跳跃的火苗。
寒风吹得人心头发悸,阿珠颤抖地说道:“是啊,暴风雪就要来了。”
两人默默。
“你真的准备好了?要遵照那个预言,赌上整个部落和草原的命运?”看到岱钦深邃又坚毅的双眼,阿珠知道自己的话是如此多余。
“恩。”简单的一个字是岱钦唯一的答案。
以前他只当那段出自人口的预言是术士们骗取荣华富贵的胡说八道,可时光匆匆,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命运轨迹似乎都鬼使神差般地围绕着这预言在运转。终于,到了关乎生死的时刻。草原人的命就握在自己手中,这进退之间的选择关乎所有人的生死。他知道其他人一定会退,其他人也知道他一定会进,但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在短短三年时间内自己就下定了决心。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只有短短几句话,自己就要赌上所有。
揭开毡布,岱钦走到帐外,寒风吹散了所有温热,让人格外清醒。周围的帐篷密密麻麻,足有千顶,但是在乌云下仍是无比渺小。自己的部落虽是草原上最大的,却无法独力完成那个预言,他还得变强。
暴风雪已经开始了,只有最强壮的野马才不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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