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玉郎君口中的任性是,当初并未将欲仙派门主彻底处死,而是留了他一口气?”
闻言,红衣玉面理所当然点点头,丝毫没有刚才的愧疚。
“为什么?欲仙派门主秦无绝已经彻底疯魔,玉郎君在众人之中应是最了解状况的,怎会在如此关键时放他一马?就因为你们曾是朋友?”
凌若气急,也不管什么长辈前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待少女回来后,四人此刻正在梦魂族府邸的一处茶歇处。偶有往来族人,听到未来继任者忽然暴怒,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见状,少贞有些看不下去。刚准备迈上前来说上几句,就被少女一个而凶狠的眼神瞪回去。
“你,少贞师兄不要做多余的事。”
虽是尊称师兄,可凌若现在的模样甚是可怕,额头青筋十分清晰,本是淡漠的双眼变得凌厉,眼角尽是血丝。连小老头都有些震惊,不曾见过自家徒儿的这一面。
而且玉郎君也不打算承他的情,淡淡说了一句,“未知全貌,莫作猜测。”
两句话生生将少贞呼之欲出的言语摁了回去。
上冥岛至今,好不容易见到紫阳真人,却一直没有找到能静下心来闲聊几句的时机。闻言,少贞静默退下。
“徒儿。”
见站在一旁的师父欲要张口,猜都能猜到他老人家准备说些什么。若是别人还可以不买账,自己师父定要敬上几分。
“师父,徒儿在。”
“此事已过去多年,如今质问没有意义,还是想想解决办法才是。”
道理她都懂,问题是现在还没想明白这其中潜藏的危机是何,更不知是如何激发到今日之境地。
稍过片刻,少女朝着红衣方向微微躬身,“嗯,是晚辈失礼。”
玉郎君只是轻笑,未多言。毕竟在他看来,现在也不是去计较细枝末节的时候,何况凌若也没有说错。
然而在这段话结束后,众人又跟柱子似的杵在原地,各自沉思。
许是远远就能感到此地的凝重,原本还有几位路过的族人,如今方圆数十里安静的连只鸟都不曾飞过。
静寂无声,庭院冷落。
从玉郎君的话中已经能大概猜到当年的一念之仁酿造今日之灾难。只是尚未想明白这其中动机。
而且,方才联想到除魔大业的旧事无非是因为在时间上与契木口中“贵人”出现的时间所吻合。可是尚没有证据证明两者之间真的有联系。
思虑不及的点在于,即便当年的秦无绝没有死绝,又跟冥岛有何干系,与阴阳两世有何干系?
其实,凌若最好奇的是先前探查的那一切是否都与这位门主有关。不管是低阶死尸还是而后碰到的魔化怪物,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所关联。
可是却不知道真正隐藏的暗线为何。
“既然当年留那人一命,现在他又在何处?与其猜度,不如当面说开,大不了打一架。”若非少女说话时冷着一张恨不能冰冻三尺的脸,恐怕要被人当做耍小性子。
闻言,玉郎君与云中子皆是摇了摇头。
“小友会错意,当日没有痛下狠手确然是顾念旧情。可即便没有吾等,非邈也已气若游丝,绝撑不过一日便会气绝而亡。”
“非邈?”少女有些跟不上玉郎君的节奏,“方才我们不是在说欲仙派掌门秦……”
“秦无绝。”小老头在一旁补充道。
“哦对,是他。”凌若点了点头,还一脸回味的感慨道,“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还真是霸气。”
倒是玉郎君蔫了声,似是思考着什么。
“先别管他姓名为何,晚辈有个问题倒是要请教师父与玉郎君。阳世的人在死后,必然要走上一圈地府。那魔族呢,死后会去哪里?”
闻言,玉郎君余光瞟了少女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语气也有些怪里怪气的回应道,“小友怕是问错了人。”
“嗳?玉郎君莫不是公报私仇嘛,晚辈方才已经跟您道歉了。”
凌若心想,是否还在因不久前的质问而不悦,她刚才的行为遭玉郎君厌恶?
“吾,年岁已大,会与小娃计较?”
也是……少女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知您方才所言何意?”
小老头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缕着长须故作镇定道,“笨徒儿,魔族之事尚有精通之人,问他便好。”
这回她可听明白了,“哦……真是,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并非羞赧,而是感到不公。众人之中唯有她像可视之物,所有秘密都瞒不过他们。而眼前几位却各个蒙着神秘面纱。
云中子察觉徒弟心情的微妙变化,为防之后的爆发,主动将话题接了过去。
“魔族寿命不可与人族一概而论,但凡有魔能在,便可不死不灭。如若耗竭,自然化作虚无。”
听到师父为她解释,少女从激动欣喜变得有些忧伤。如此一来,即便是长生人的凌若,在悠久的几千年后,岂非还是会先他一步?
现在想这些怕是遥远了一些,眼前的事情若是不能解决,别提几千年,怕是几日都撑不住。
“其实,徒儿知晓人族与魔族终归不同,也知晓魔族死后不会入阴间。便是因此才故作询问,想要知道这入魔的人在死后该去往哪里?”
想到这里,凌若又发一问,“初代掌门何在?”
因为在讨论之中似乎漏掉了他,昔年炼制出绯云之人。
脑子有点蒙,和玉郎君有交情的该是初代掌门,坑害广真前辈的又是哪位?印象中师父曾提及除魔大业被正邪两道讨伐的乃是二代掌门,以血肉炼制法器的方法也是由他而来。
可是这些内容与她从绯云那里得知的有些冲突。
但是不管方才提及的是初代还是二代,另一位又去了哪里呢?
想必此刻更加疑惑的还有玉郎君,他站出来否定道,“欲仙派何曾有过两位掌门,始终都是一位。”
“哎?秦无绝不就是第二位门主?”
闻言,小老头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和徒儿所想一致。
“不,此事绝无可能。吾与非邈相识甚久,亲眼见证寂寂无名的小门派被发扬成名闻江湖的大派,虽然……”说到这里,玉郎君稍作停顿,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
“虽然误入歧途。”这话从少贞口中说出,带着几分怨艾。
“照这意思,玉郎君口中所言的非邈与方才师父提及的无绝莫不是同一个人?”
红衣男子的脸此刻有些惨白,放在石桌上手指在暗暗发力。
凌若这才想起众人在府邸花园庭院,没有叫上热茶与甜糕实在有失礼节。
梦魂族的待客之道与常世略有差异,未免后面再出枝节,少女干脆随起常世礼。终归也是许久没有回到那边,五脏庙馋的紧。
“徒儿这是?”
“总归是要在这里坐着再谈上些时候,聊不拢的就稍事歇息再聊。若是不将过往捋顺就上前乱来,那不就是没头苍蝇?”
“呵,未曾想过吾活到这等年岁,竟还需要后辈从中劝导,当真又活了回去。”
意识到方才的失态,玉郎君将手放回衣袖,稍作克制。
见状,少女摇了摇头。
“对外人才讲究礼节,自己人不必思虑太多。”说着,便从乾坤囊中召出当年在醉仙居买来的存货。
想起有夜雕那个家伙在,无论何种美食估计都留存不住。
想了想,还是决定召出茶具,还有为数不多的甜糕。硬着头皮道了句,“额呵,晚辈有些嘴馋罢了。何况身为此地主人,让众位干坐着也不大合适。”
“嗯。”红衣那位配合的点头,“那便静心来捋一捋这其中细节。”
其余两位闻声接过少女递去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师父小眼忽然睁大,“此茶……”
“冰糖菊花。”
“这个知道,为师是问……”
“八神肆馆老板娘所送。”
听闻少女回答,小老头的面色微不可察的颤动。
菊花茶乃是凌若初来八神肆馆时老板娘给的,方才本想寻些新茶,没想到竟是翻到它。众位烦的烦、慌的慌,还有像她这样埋着火气的,想来以菊花茶败火最好。
“不过这茶也是放了些时候,不是口感如何?”
小老头喝的沉醉,“熟悉的味道。”
少贞师兄从始至终都很没有参与感,不曾言语,以茶为酒自斟自酌。
一切就绪,唯剩讲故事的人。凌若看向玉郎君,给了他一个眼神。
但见红衣如枫,将茶盏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放回原位。随即,多少有些正襟危坐的架势,将过往娓娓道来。
“意气风发少年时,吾当年认识的那位少年,乃是一位勤恳修仙者,名为秦非邈。”
初来人世,不懂人情,看到什么都觉稀奇。看到勤勉刻苦的少年,心中也是无限欣赏。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
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少年,就这样在湖边相遇了。
听到这里,凌若眉头拧成一团,为什么觉得故事的开头方式有些诡异呢?不由打断了玉郎君,询问道,“您,说的确然是秦非邈,是吗?”
话音刚落,听到某人不大自然的清嗓子轻咳。
“前面不是,后面是。”
果然如此,与玉郎君湖边相遇的怕是另一个人。这缘分啊,也是讲究先来后到的。
少女点点头,“您请继续。”
“无巧不合。先后偶识广真、广桑与非邈,此后数载,也曾仗剑走天涯。立下惩恶扬善之豪言。共此修炼永世间之壮志。”
仗剑走天涯,都么美好的生活,少女心驰神往。然而却听到玉郎君一声长叹。
“而后的事情想必也有所耳闻。”
“这么快就到除魔大业?”凌若问的哀怨,正听到兴头上,怎么对方便打算一眼带过?
可是瞟到桌角的少贞师兄,察觉此举别有深意,便没有将不满表现在脸上。
玉郎君点点头,“非邈创派过后,见面渐少,久而久之便失去联络。据吾所知,非邈苦心钻研,立志让每个普通人都有修炼术法的机会,要带着整个欲仙派跻身于江湖名流。”
“然,人生得意即可,又何须在意虚名。吾,当时便是如此回应非邈。”
小老头缕着长须,“若没记错,当时的素清派声名鹊起,引得无数根骨奇才争相拜入门派。”
“是也。”
“广真前辈与广桑不就是素清派弟子?”
听闻少女所言,小老头和玉郎君纷纷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平日爱多想,听玉郎君才说了开头,便觉非邈此人的做法,似是想向谁证明这什么。你们之间不曾发生过矛盾?”
“矛盾?”
闻言,玉郎君摇了摇头。“吾这脾性,怕是也不易起什么冲突。”
“这倒是真的,但是未必是与您。”
虽是无心言,却是触及点。这句话,倒是让玉郎君陷入沉思。
“或许是往日的忽略,致使非邈最终踏上不该去往的邪道。”
“又是这样。”
凌若捏着桌角暗暗发力,众人见状有所不解,尤其是玉郎君。
“人各有命,更有自己的抉择。非邈不是孩童,难道没有是非判断之能力?”
“嗯?”
少女大有不管不顾的态势,毕竟当时在冥岛浓雾迷阵时,她就发现玉郎君将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
“玉郎君,您别怪我说话难听。万事莫要将自己看的太重,一个人若真是执拗起来,无论旁人说何都没用。顺着也好,逆着也罢,不过是他继续下去的缘由。”
凌若越说越来劲,朝玉郎君又坐近了一些。
“每个人在做选择时,心中就该做好相应的准备。从决定踏上邪门歪道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吞噬。”
说完,少女起身深拜,“恕晚辈无礼,方才那一袭话玉郎君绝不会不知,更不需我这小辈来教导。但是当局者迷,实在看不惯您沉浸在往事愧疚之中。”
与凌若有共同心声的大有人在,然而此刻却只有静默。
“呵,吾受益匪浅。”
“你这老狐狸,莫要继续挑闹我的徒儿。”小老头一边缕着长须,一边将长袖故意甩的很远,险些打在玉郎君的脸上。
“那个……您这么说确然是折煞晚辈。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何况,晚辈再怎么小,也比当年的非邈要大个几百岁呢,纵使比他多知道些,也不足为奇。”
话音刚落,便听到其余三人轻轻的笑声。
“小云,吾说你这徒弟牙尖嘴利,还不承认。”
云中子吊销着小眼,斜斜的瞟了他一眼,“徒弟啥样,我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