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帷幕完全被拉开后,现出了幕后的全貌,却见二十余幅尺寸不一、年代相异的肖像画作品,以空间悬吊的形式,间错着呈现在白炽灯与暗红射灯交投的光影之下。
极具设计感的排列方式、充满戏剧效果的布光,以及房顶合金吊索与挂杆冷冽的金属质感,让这一小片空间避免了肉联厂猪肉冷冻间的杂乱,而是如同艺术画廊一般,有着独特的秩序之美。
这些画作的风格极为繁杂。
从华夏传统的古典工笔丹青、白描水墨,到大洋彼岸文艺复兴时代风格、后期新古典主义乃至于超写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应有尽有。
这其中,有几幅画作已经非常地陈旧了,画中的古代仕女或长衫文士,皆是遍身裂痕,颜料脱落严重,若不作紧急修复,很可能保存不了多久。
“要换了,要换新的了。”黑影在那些旧作前留连着、徘徊着,低语声几不可闻。
很快地,他又往里面走去。
里面悬挂的作品明显色泽犹新,应该是近期才完成的。
不过,绝大多数的画作应该还是近四、五十年所作,镶嵌作品的画框有着很明显的上个世纪的特色。
也正因此,整片空间便也超出了单纯的、作品展示的范畴,而是有了一种漫长且悠远的年代感,令人仿佛置身于时间的长廊。
数百年前青青子衿、娟娟好女,自泛黄的故纸堆里温柔回望;
而近代的机械工业、二十一世纪的数字波普,又以锋利冷锐的视角,剪切出了另一种概念的美学内核。
新与旧、现代与古典,在这一系列肖像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无论是作品风格的渐变,还是画作质感的更迭,亦无不让人觉出一种光阴倥偬、时间无情的空虚之感。
而在这所有作品中,最为醒目、也最为与众不同的,便是位于右侧第四排的一幅新古典主义风格、笔触极为细腻的作品。
有别于其他的单人肖像画,这幅画上,画着两个人。
他们应该是一对母子。
坐在老式藤椅上的母亲,穿着典雅的米色连衣裙,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她却依旧惊人地漂亮,那略显虚浮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神经质,既脆弱,又易变,应该是那种极易俘获男人内心的女人;
她的儿子站在藤椅的右边,瞧来最多不超过二十岁。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两手轻扶着母亲的肩头,堪称俊美的五官与其母颇为肖似,眉角处有一道伤疤,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应该挂在这里。”黑影低声呢喃着,伸出左手,抚摸着这对母子画像旁边那只空白的画框。
他的左手同样地修长、优美,皮肤饱满且富于光泽。
可是,从手腕到手肘的部分,却又与方才的右臂相同,干枯得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暗红的光影下,这只手臂横亘于空白的玻璃画框,像是一幅失败的诡异之作,望之令人作呕。
黑影的视线在手臂上只停留了一秒,便飞快拉起衣袖,遮住手腕,口中再度发出了模糊的低语
“再一个人就好了,再一个……”
他慢慢地踱着步,走回到之前的画架旁,将少女肖像画裁剪下来,仔细地修齐了边角,一举一动熟稔而流畅,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回了。
将作品修饰整齐,他又步入到那片展示区域,将最新完成的作品,嵌进了空白的画框中。
母子肖像画的旁边,就此多了一幅现代抽象风格的作品,那画作中光束一隅明亮干净的眼睛,与母子肖像画的新古典主义风格,互为呼应。
更有甚者,就连那对母子虚浮而空洞的眼神,亦与少女幼鹿般美丽的眸子,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黑影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展示区的边缘,半侧着脑袋,欣赏着自己的佳作,兜帽下的眼中闪过幽光,仿佛对眼前的布置极为满意,口中发出了一阵“嗬嗬”的低笑。
好一会儿后,他方才依依不舍地走到旁边,缓缓拉动抽绳,合拢了深红的帷幕。
腥红的射灯熄灭了。
白炽灯管犹自散发出冰冷的光。
他在帷幕前站了片刻,仿佛是在回味方才的那些展品,半分钟后,他才从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单独隔离出来的那个小房间。
房门甫一打开,一股石灰粉、干燥剂与尸臭混合的味道,便自门后冲了出来,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
黑影似是很喜欢这气息,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复又弯下腰,抬起门内的一具人体枯骨,往里面推了推。
小房间里散乱地堆放着六、七副完整的人体尸骨,有些已经完全骨骼化了,有一些还残余着部分皮肤或组织。
无一例外地,这些骸骨,皆是干尸。
瞬间被抽干了水分的尸体,在满足一定条件的情况下,是能够保存较长时间的。
然而,这处地下室本就极为阴潮,那些简易的防潮措施,并不能有效阻止尸身的,尸臭味很浓。
黑影像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从雨衣里拿出几袋新鲜的干燥剂,摆放在小屋的四角。
尸臭味被说不出是何味道的干燥剂压了下去,但空气依旧很难闻。
黑影走进小房间,整理出了一块足够的空间,随后返回到那束光晕下,抓起了沙发上少女的干尸。
尸体很轻,约莫不到原本体重的十分之一,黑影只用了一只手,便将干尸抛进了小隔间。
“嘭”,少女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那华丽宽大的裙幅扫过旁边的枯骨,一个骷髅头“骨碌碌”从门里滚出来,一直滚到了黑影的脚边。
“怎么了?你想出来看看吗?”
黑影低头看着足下的骷髅头,嘶哑地笑着,仿佛在与活人说话。
骷髅头仰面朝上,黑洞洞的眼眶,像在注视着什么人。
黑影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拾起头骨,拭去上面的浮灰,一上一下地拿在手里抛接着,吹着口哨,走进了小屋,将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旋即重新锁上了铁门。
钥匙串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沿着墙壁慢慢地往回走着,逐一关掉了光源。
黑暗飞快地蔓延开来,最后,只剩下了房间正中那一束天光般明亮的光晕。
黑影走到了光束下。
如同黑暗中滋生出的一道阴影。
红玫瑰在他的身旁怒放,浓烈如火,又好似泼洒的鲜血。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抱起那只巨大的花篮,浓夜般的身影裹挟着艳丽如血的大捧玫瑰,一步一步走上石阶,拐过了转角。
“啪”,开关响起,光束寂灭。
地下室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
郭凯琳退组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新艺美给出的消息是,郭凯琳家中有事,回家休假,近期内不会回组。
此外,陈芷瑜的戏份也已杀青,公司也同样给她放了假,新艺美最近也不会再派新人进剧组学习了。
总而言之,这两朵八卦多多的小花,在掀起惊涛骇浪之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当然,此类官方说法,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据小周打听来的消息,陈芷瑜其实是拿到了新艺美的补偿款,外出旅游散心去了,看这情形,新艺美还是愿意继续捧一捧她的。
至于郭凯琳,她就惨了点儿。
这姑娘的合约年底即将到期,若是新艺美不愿续签的话,等待她的,很可能就是永远退圈儿。
剧组私下里都在传,郭凯琳会被变相解约。
需要说明的是,华夏国前些年便出台了相关法律,明文规定演艺圈的新人合约,最长不得超过三年。
以往那种逮着个新人就往死里签十几二十年的卖身合约,如今已然绝了迹。
好聚好散、再见亦是朋友、合作共赢,成为了各演艺公司与圈内新人之间的主旋律。
这当然最大程度地保护了新艺人的合法权益,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那些表现不佳的新人,却也相应地失去了翻红的机会。
郭凯琳便是现成的例子。
若是与公司签了五或十年的长约,以她的条件,应该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机。
而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陈芷瑜落水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陈芷瑜一个人掉进水里,而郭凯琳却平安无事,且这两人本就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只要稍稍多想一点,郭凯琳的嫌疑便洗不掉。
演艺圈里明争暗斗很多,然似这般玩不起、手段也脏的新人,风险太大,不会有公司愿意给试错的机会,除非郭凯琳突然抱上某条金大腿。
可还是那句话,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却这个不算八卦的八卦,《夜珑》剧组再无余事,风平浪静得有些乏味。
苏音对此表示比较伐开森。
提前拍完了与郑宜人的对手戏,就此得了二十来天的假,她还是很乐意吃瓜消个夏的。
可惜,最近瓜田大幅减产,微特上亦无甚新鲜事,苏音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请小周帮忙,搞到了一张东北美院的旁听证。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矫饰主义。来,哪位同学来告诉我,矫饰主义的代表画家是哪一位?”
东北美院宽敞的阶梯二课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三、四十个学生,讲台上的老师抬起头,犀利的视线透过眼镜片,一眼便扫向了苏音。
苏音戴着黑色无镜片眼镜框、扎着丸子头、打扮得很低调,但却也架不住她是个生面孔,很容易引起老师的警觉。
于是,她立刻十分知机地将临时听课证拿在手上,佯作无意识地绕着上面的系绳。
眼镜老师马上对她失去了兴趣,转过视线,点手叫起一个清汤挂面长发小美女,说道“这位同学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清汤挂面站起来,掸了掸文艺范儿长裙,胸有成竹地报了一个名字“格列柯。”
“很好。”眼镜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请她坐下,随后点开了ppt的下一页,继续讲解
“格列柯是希腊人,是伟大的文艺复兴发源地的子民,他先后在罗马、威尼斯等地游学,最后定居于西班牙托莱多。
格氏作品大部分与宗教有关,其作品风格以有别于古典学派的均衡,多以大量的对角线倾斜构图为特色……”
眼镜老师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这位画家的艺术风格与生平,这堂西洋美术史课是大一新生必修课,苏音忝着脸挤进学生堆儿里,虽然听不太明白,却也还是兴致盎然。
原因无他,唯闲得慌尔。
当然,还有另一个潜藏的原因,则是与她家琴老大有关。
每当欣赏到那些伟大经典的画作之时,苏音识海中的琴弦,便会有所触动。
其所发弦音异于以往的清渺高远,而是浑厚、富丽且浓重,很契合西洋诸国独特的美学韵味,于苏音的神魂亦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这大约便是艺术的相通之处了。
音乐、绘画、文学创作、哲学以及自然万物,这世上所有形而上的事物,无分地域或风格,似乎都能与那张透明的木琴产生共鸣。
苏音识海中的天元真灵,亦似可在这共鸣中得到补足。
其证据便是,星雾变得越来越凝实浑厚,其间星光比盛夏夜晚的星空还要璀璨。
不过,今天这堂课所说的矫饰主义,好像并未得到琴弦的认可,几位画家的传世之作,亦不曾激发琴弦振动。
远不如前几天的威尼斯画派给力。
一个小时的美术史课结束,苏音也快步走出了教室。
马上就到十一点了,今天招待扎餐厅有她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她打算早点去窗口排队。
她最近时常在美院闲逛,倒是知道了不少边边角角的小路,此时便选择从东苑草坪走,这里绕出去拐个弯儿,就是东大门,招待所便在门外。
从这里走至少能节省一刻钟,买上五份儿小鸡炖蘑菇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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