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悬挂在未央宫宣室殿前的悬钟被卫兵撞响。
然后,悬挂在建章宫北阙上的战鼓,也被卫兵敲响。
咚咚咚……咚咚咚……
“什么情况?”负责值班的奉车都尉霍光带着人走上建章宫北阙的城楼,急促的问道。
“北方狼烟告警!”把守城楼的校尉,指着北方的天际说道。
霍光转过头去,就看到在北方的天际,一股狼烟,已然直窜半空,哪怕相隔至少数十里,这狼烟也依然清晰可见!
“马上去通知所有在京两千石、列侯!”霍光神色一凛,立刻下令:“吾这就去报告陛下!”
狼烟至,大战起!
而且是有敌人正在主动进攻帝国疆域,攻击帝国重镇的警告!
自元封之后,长安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见狼烟了。
过去二十年,从来只有汉军打别人的份,从未有敌人敢于大规模的主动进犯。
虽然,其实此事早有预兆,汉家朝堂也都做好了准备。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霍光只觉得胸膛之中闷得慌!
就好像逢年过节出门走亲戚,结果被人一个巴掌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尴尬的要命!
哪怕霍光的涵养已经够好了,但他依然感觉,充满了愤怒!
……………………………………
数千里外,令居塞上,李广利站在塞墙上,远眺着远方的世界。
那山陵之外的原野,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正在涌来!
这些人的数量,根本无法估计。
成千上万?
或者数以万计?
他们或骑着马,拿着青铜武器,穿着铁甲、皮甲,或赤膊赤脚,握着木棒、石锤,甚至什么东西都没有拿,穿着破破烂烂的羊皮衣衫,大喊大叫的混杂在人群里。
“这就是羌乱啊!”李广利感慨了一声:“数百年来,延绵不绝的羌乱!”
这还是李广利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羌乱。
在他上任贰师将军时,羌人各种之中,那些刺头基本上都已经被汉军用屠刀与马蹄,逐出了河西。
只剩下少数残部,躲藏在群山之中,那些人数量不过几万,李广利拿着他们练兵,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将这些缺衣少食,早已经被汉军打击的喘不过气的羌人彻底消灭。
将俘虏的人口,押回河西,修桥铺路,或者作为边墙的劳动力使用。
老实忠厚可靠之人,则在这个过程里被甄别出来,然后打散分配去了像谷羌、渠羌这种汉化程度比较高的熟羌部族。
剩下的人,则被视为‘禽兽’,被残酷的消耗在城塞与道路的建设工程中。
所以,李广利几乎从未见过羌乱。
但他听说过,那曾经在整个河西,让人闻之色变的羌乱。
那是在匈奴人嘴里,仅次于白灾、蝗灾的可怕灾难。
十几万,甚至数十万的羌人,不惧生死,前仆后继,席卷河西牧场,吃光、杀光、抢光、烧光他们所见的一切。
直到匈奴主力赶来,才四散而逃,溃退进群山,只留下满目苍夷的大地与无数死尸。
现在来看,仅仅是气势与人数,李广利便知道,羌乱的破坏力,匈奴人没有夸大。
若让他们冲破边墙,进入边墙后的世界。
李广利知道,数不清的家庭,无数的村寨,都将化为灰烬!
所以,作为将军,他的职责应该是将这些家伙全部挡在边墙外,甚至是在他们靠近边墙范围的时候,便主动出击,驱散他们。
但是……
李广利回首西望,看向那山川与河流的另一端,他紧紧的握住了手,然后下达了命令:“传吾将令:未有令而出击者,以乱军法是处!”
这个命令,意味着,汉军主力,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只能被动防守。
这是为了引诱匈奴人咬钩,为轮台会战创造战机。
也只有这样,李广利才能取得一场大胜,一场踩着匈奴人的尸骸的大胜,而不是在这令居塞下,与羌人、月氏人过家家——胜了羌人、月氏人,根本不算胜利!
………………………………
长安,建章宫,蓬莱阁。
“英候、鹰杨将军到!”
在十余位将官簇拥下,张越穿着甲胄,腰系长剑,走入这蓬莱阁的正殿。
“张鹰扬……”
“拜见张鹰扬……”
“鹰扬安好……”
数不清的朝臣,纷纷起立,向张越拱手。
张越微微颔首,以示回应,自己却一路直行,走到了丞相刘屈氂的对面,稽首道:“丞相安好!”
“鹰扬安好!”刘屈氂神色晦暗的起身答了一礼,心情非常糟糕,但旋即他就想到了远在河西的李广利,想着日后,河西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情景,他便复又振奋起来!
“只要能赢下此战……”刘屈氂在心里想着:“届时……哼哼……”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以丞相的身份,狭河西大捷之威,将这个所谓的鹰杨将军和他的部将,赶去漠南或者流放去南越!
让他们远离长安,在外挣扎、流窜。
对此,刘屈氂还是有自信的。
毕竟,他就是靠着手腕,才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张越微笑着坐下来,然后,哗啦啦,在他身后与两侧,坐满了将官。
十余名穿着绛色战甲,披着红袍,但却基本都是都尉、校尉的将官,在这个两千石起步,封君入门的殿中,确实有些扎眼了。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
傻子都知道,这些人里,再过些时间,恐怕就全部都是两千石打底,关内侯以上的勋贵!
而且是手握兵权,有着战绩的勋贵!
“丞相……”张越坐下来后问道:“河西的情况,可有传回来?”
刘屈氂摇摇头,道:“贰师将军的使者,如今恐怕还在路上,起码需要三五日才能抵达长安,向陛下报告前线的具体情况!”
张越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里面,有关河西的情况与过去听说过的事情,一一浮现,并逐渐在心中勾勒起如今河西地区的基本地貌、地理与主要河流、河川、城市、要塞的大概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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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王都,延城。
一块帛布被拉开,将绘制在其上的地图,展现在人前。
“汉有三塞,为我匈奴腹心之患!”李陵站在这地图前,侃侃而谈:“西域之轮台塞,河朔之受降城,五原之光禄塞!”
轮台是李广利伐大宛的副产品。
受降城则是在阴山外围,高阙塞西北,堵在黄河与草原分界之地的城塞。
光禄塞,则是匈奴人心中永恒的痛点!
儿单于正是命丧此塞之下,与他一起死在这座要塞城下的,还有数千匈奴骑兵,其中包括了十几位四大氏族的核心宗种!
正是因此,匈奴迄今不敢靠近这座位于朔方郡、五原郡外围的堡垒。
在如今的局势下,特别是汉军再次封狼居胥山后,对于后两者,匈奴人的心态基本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期内,威胁到那两个要塞,更不提什么报仇了。
独独这轮台,就像一根刺,卡在了他们的咽喉里。
特别是先贤惮的贵族们,每一个人都瞪着赤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那座位于西域北道外侧,卡在龟兹南边,矗立于河谷与湖泊之畔的汉朝要塞。
每一个人都知道,只要这座要塞存在一天,汉人与西域各国的联系,就不可能被切断!
这些年来,依靠着轮台要塞,汉朝人以商人、使者,到处勾搭西域各国的贵族、国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亲汉派。
如今西域诸国之中,亲匈奴的力量居然与亲汉力量不分伯仲!
这还是建立在匈奴大军就屯驻在西域北道的绿洲盆地的情况下。
若没有日逐王的大军镇压,没有人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即使如此,现在,也已经有了楼兰、大宛这两个国家倒戈,成为汉朝直接控制的外围。
像乌孙这样,与汉人眉来眼去甚至卿卿我我的势力,也不在少数。
譬如,曾为匈奴灭国的杅祢!
哪怕就是车师、蒲类诸国、莎车、尉犁这样被匈奴绝对控制的国家里,也存在无数表面上喊着‘大匈奴万岁’,实则回了家偷偷摸摸痴迷汉朝文化的贵族,甚至国王!
上一代的杅祢王,就是这样一个吃里扒外,被人揪出来的汉朝走狗!
所以,匈奴人用烈火,将其王都焚毁!
现在,像那个杅祢王一般的西域君主,肯定还存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轮台与楼兰存在的缘故。
楼兰王国,与汉朝边墙距离太近,而且接近汉朝主力囤积的地区,所以哪怕是最自大的匈奴贵族也不敢去招惹。
但……
轮台就不一样了。
它是一块飞地,距离玉门关,直线距离起码六百里。
哪怕是骑兵,也需要好几天才能抵达。
而且,路线很单一——除非汉朝骑兵敢横穿大漠,冒着脱水的风险救援,不然他们唯一能走的,就只有孔雀河两岸。
而这些情况,不需要看地图,甚至不需要听李陵介绍,所有人在心里都已经了然于胸。
李陵也知道,所以他直接略过,将重点放在了轮台塞上。
“根据瓯脱侦查的情报,汉在轮台如今总共屯有两个骑兵校尉,一个步兵校尉,大约三千余人的野战兵力……除此之外,其屯田民兵、流放的罪犯、刑徒,大约有四千余人……”李陵浅浅的说道:“看似兵力不多,但轮台与所有的汉塞一样,最强的不是其驻军,而是其防御!”
他指着地图上,轮台城所在的位置,接着说道:“轮台城的主城,城墙高三丈有余,以夯土筑城,城墙外侧修有护城河,护城河引湖水灌之,春夏季节,水涨之时,河深数丈,哪怕是现在水深恐怕也有丈余……”
“此外,在城墙之上与城内,汉军囤积了大量守城物资!”
“根据探子与细作过去的侦查,汉人在轮台城城墙四面,各布置了起码三台以上的床子弩,修筑了至少十三个以上的箭楼,城墙内侧,有大量的箭跺!”
“在城墙内侧外围,应该还日常储备着,足够使用十次以上的滚石与檑木!”
“只要守军精力充沛,要攻打这样的坚城,至少需要五万大军,一个月以上的围攻,死伤人数可能会超过两万!”
听着李陵的话,先贤惮与他的贵族们,脸色都有些僵硬。
匈奴人向来不懂这些汉朝城塞的弯弯绕,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当年被卫青轻易的拿下秦始皇大将蒙恬,花费了无数心血修筑起来的高阙塞。
如今,听着李陵的介绍,他们第一次知道了汉朝城防系统的严密与可怕之处。
“一个月是不可能的!”先贤惮摇着头道:“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一个月?
就算现在开始进攻,攻下来也是九月了。
到时候,汉朝援军恐怕已经赶到了。
更麻烦的还是天气——先贤惮知道,西域这边在八月下旬以后,就会开始持续降温,第一场雪可能会在八月末或者九月开始。
而在更寒冷的西域北道腹地,情况可能更糟糕。
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匈奴军队可能会不得不在汉朝援军的追击下,冒着大雪与严寒,带着伤兵撤退。
届时,天气就会成为汉朝最佳的帮手。
“我们只有最多十天时间!”先贤惮站起来,对李陵道:“十天内,一定要拿下轮台,然后撤军!”
“这……恐怕要付出的代价……”
“不管这些!”先贤惮冷着脸,冷笑着:“哪怕打光整个龟兹、车师、莎车的军队,本屠奢也要在十天内拿下轮台!”
“坚昆王,您只需要告诉本屠奢,有没有十天内拿下轮台的把握!”
对匈奴来说,西域的仆从,就和他们蓄养的牛羊一样。
虽然可能会看重,但一旦面临危机或者需要抉择,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杀掉这些养肥的牲畜来填饱自己的肚子,让自己活下去,活过严寒的冬天。
大不了,开春的时候,再去找一批新的牲畜蓄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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