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在王惟良所部抵达的两个时辰之后,大部唐军也陆续到来,首先是程千里亲领的北庭军马,三千多骑沿着臧河两岸展开,气势惊人。
紧接着,便是一部又一部的安西镇军,田珍的归仁军在前,杨和的于阗镇军在左,梁宰所部在右,将近七千人、近两万匹军马的庞大队伍,同样给人极具震撼力的冲击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被这些军马簇拥在当中的,是两面并排而立的牙边节旗,大旗下,张博济与程千里、封常清并骑而行,身着圆领常服,腰系玉带,头戴襥头,在一干戎装武人当中,十分显眼。
“属下见过两位中丞,见过正使。”王惟良早已经得报,赶紧带着手下迎出城来。
“吐蕃人到了多少人?”程千里顾不得同他客气,劈头就问。
“不下两万,后头是否还有,不得而知,他们遮蔽了臧河两岸,属下的人过不去。”王惟良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出过贡塘城,只是从守军那里问出了一些消息,却没有去证实。
当然,他只有五百人,真要想做什么,也是力不从心,程千里听了,与张、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种情况下,张博济哪有什么主意,不得不看向了封常清。
“不得不防,这里毕竟是吐蕃人的地方,咱们虽然拿下了贡塘城,人数还是远远不如的。”
封常清中规中矩地分析,与程千里的判断相去不远,他虽然被人称为“疯子”,又不是蠢人,当下沉声说道。
“象雄人和尼婆罗人,什么时候到?”
“尼婆罗人已经到了,就在这城中,不过五千之数,守城倒还凑合,指望他们上阵,只怕不成。”封常清想起了从穹隆银城出发时的情形,嘴里接着说道:“象雄人也是一般,虚张声势而已,来得再多,也难有什么作为。”
“不就是指望他们张张声势么,哪用得着上阵。”程千里不以为然说道:“张少卿,你是正使,大主意,须得你来拿。”
张博济皱着眉头,看着远处那层层叠叠的营帐,心中举棋不定,事情肯定是要谈的,具体怎么做,在如今的形势下,也是毫无头绪。
在他们的正对面,休息了两个时辰的吐蕃人有了动静,尚结息在自家兵马的护卫下,跨出营地,身后的吐蕃兵马同样排出了逼人的气势,丝毫不让地对远处的唐军遥遥相对。
“唐人来了多少?”尚结息看着对面重重叠叠的旗帜,心里有里不托底。
“不好说,看他们的旗号,安西、北庭两部的兵马都到了。”
“不,如果是真的,他们根本不用这么做,尚结赞对我说过,侵入勃律的唐军不足万人,那是他在唐人的大营里探得的消息,应该可信。”
尚结息转头看了一眼贡塘城:“或许加上城里的人,他们才能与我们相当,这样也好,双方谈起来,才有余地。”
“大尚,要属下派人去问问吗?”
“不,这种情形下,谁先主动,谁就落了后着,沉住气,拖一拖,看看唐人的反应。”
尚结息一声令下,吐蕃人的大军在隔着四、五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停了下来,黑压压的阵势如同一片乌云,让张博济的心更是摇摆起来。
与此同时,几乎与他们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刘稷,正带着象雄人穿越念青唐古拉山口,这座地处青羌高原中心地带的大山,将广袤的高原一分为二,与另一边不同的是,翻过山口,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原牧场。
刘稷有些吃惊,眼前的景像,有点像是漠北的大草原,几条源出雪山冰川带的河流,蜿蜒地流向远方,到处都是成群的牛羊,一个个圆锥形的帐篷,点缀在天地之间,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去问一问,有没有熟悉这一带的汉人奴隶。”刘稷吩咐了一句,小五应声而去,小四看着山下,疑惑地问道。
“你怀疑,咱们走错了方向?”
刘稷没有答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山峦,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海拔七千多米,此时大半隐在云层中,露出的那一部分,与白云是一样的颜色,他们所翻越的这个山口,至少也有五千米,如果不是这些习惯了高原地区的象雄人,光是疾病就得减员多少人?
越是到了这一步,就越是要小心,前路不测,他并没有什么先知先觉,吐蕃人与唐人谈判的地方在贡塘,他们是否成行,带了多少人,逻些城里还有多少守军,都是未知之数,可就算没有多少,以吐蕃人的习性,全民皆兵、全城皆兵都是有可能的,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谁也不能说。
上了路,就不后悔,一路走来,他们打破了无数个游牧的部落,解救了上万汉人奴隶,如今整个队伍已经发展到了近八万人,就在他的身后,无数的人影正在艰难地前行,他们当中,既有精壮的男子,也有妇孺,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义无返顾。
因为,除了性命,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而性命是他们心目中,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没过多久,小五便带了几个汉人奴隶过来,这些人看上去,同吐蕃牧民没什么区别,从发型到服饰都是一样,只是面相还有几分关中人的模样。
“他们说,那里是吐蕃人权贵的封地,那些草场,不准别人进入,哪怕是吐蕃人自己走错了地方,都会受到鞭挞。”
小五为他翻译的是吐蕃话,这些汉人已经说不出流利的汉话了,其实用不着他翻译,刘谡也能听得懂一二,不过没有去打断。
“纳木错,离这里还有多远?”既然如此,他也干脆换成了吐蕃话。
一个汉人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开口说道:“应该就在前头,有一年部落里的头人让我们赶着一群牛羊去缴税,就走过这片草场,还在河边宿过一夜,第二天走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到了纳木错湖边。”
“好。”刘谡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那人的眼中顿时有了神采:“你还记不记得路?”
“小的记得,就是沿着这条河一直走,最后汇入湖中。”那人肯定地一点头。
既然方向没有错,又有了明确的路线,刘稷心里有了底,马上就有了主意。
“想报仇吗?”他盯着几个汉人的脸,温和地说道。
几个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用力地点点头。
“有心气就好,就怕奴隶当久了,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刘稷放大自己的音量,从坡地上着起身,迎着正向山口上攀爬的大队人群说道。
“他们欺压了你们多少年,你们就冲上去砍多少刀,把心里所有的仇恨,通通发泄出来,我不要俘虏,也不要活口,只要你们在杀死这些所谓的贵人之前,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用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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