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亮出自己的法则,就像一只老虎露出了自己的爪牙,这谈起来是一件很有威慑力的事情,只是这威慑还是要看对手的,在不死不休面前,没有任何一个自诩有力量的对手会因为威慑引颈受戮,于是不能一鼓作气的压倒对方的时候,就给了别人熟悉和试探的空间。
肖家的老天师现在看上去威势十足,但是真正懂行的人却已经在心中叹息,这更像是不得不亮出来一样,是迫于压力,是被逼的,这是很糟糕的事情。
或许每一个在场的人对战鬼魂都有不少的经验,但是说上真正的懂行,大概也只有寥寥几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曾经险死还生的,更多只能算是练手,虽然也会有意外,但是悬于钢丝上这种事情只有多走两次才会有更加警觉的心思。
且法则毕竟是法则,还是会对人造成伤害的,这是持久不了的东西。
而肖家的老天师更是已经老了,越是霸道的法则,老天师能坚持下去的时间就越短,若是年轻的时候还能多撑一些时间,但是现在,张陵估计这位老人家是撑不住太久的,老天师的法则真的是很霸道的法则,一条走错了的,却依然还是有些霸道的法则,没有一个好的身子,未伤敌,只能先伤己。
这也是唐秋生当初用各种天材地宝帮张陵打身子基础的理由。
各种思绪在张陵的脑海中闪过,就像淳淳溪流一样一往无前,只是流着流着就被巨石截断,奔流向两边,最后变得越来越细小在阳光的炙热下被蒸消失不见。
这些张陵想得到的,郭温书也是想得到的,大概肖家的老天师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却像张陵脑海中的溪流一样,最后被郭温书一语所化的巨石层层截断,只能默默的看着场中央的那鲜红炙热的光芒的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吞噬着老天师的生命。
无头鬼魂一点点的触碰着老天师的玄阳,像极了一只试探捕兽夹子窥视着夹子上鲜美诱饵的狡猾野兽。
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虽然无头鬼魂已经十分谨慎,但是肖家老天师渐长的不仅仅是岁数,还有那些过往不断积累起来的经验。
人老了就喜欢想想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对肖家的老天师来说最峥嵘的岁月无非就是那些年轻时或情愿,或不甘,或害怕,或一往无前的与鬼魂厮杀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每一战他都能记得,人老了,身体老了,记忆自然也就变差了,只是那些出错的事情却很难忘记,甚至疤痕都已经消失,老人依然还是记得那些伤口的位置,还是记得为什么会有那些伤口,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犯的错。
这是一件能说得很多,又很难说出口的事情,说得多的都是当初力战哪位,救了哪些人才留下了这条伤疤,说不出口的都是若是当初我不冒进,大概也就不会受伤了。
虽然后悔的事情无法重来,但是在经过漫长的一遍又一遍的述说与思考之后,那些错了的事情就很少做了。
老人身经百战,无头鬼魂的双手已经被烧没了许多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边的人和鬼难免变得有些骚动了起来。
场面上看上去是老天师的优势,于是张陵身后的人多少没有那么焦急,但是窃窃私语是免不了的。
鬼魂那边,张陵也有些看不真切,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大概是最前面的四个鬼魂施展了什么手段进行了遮掩。
它们在隐藏着一些东西,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肖家老天师的玄阳终于到了一个极限,老天师依然在努力着将它往外推,就像与千斤巨石角力,每往外推一寸,那巨力就狠狠的压下来,像是要把老天师的脊椎也一起压折一样。
张陵一颗心越的凉了下来,可是表面还是要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紧张是一种很恐怖的情绪,身后的人紧张了那便紧张了,但是站在最前面,甚至可以关明正大坐在椅子上等待的他们是不能紧张的,一旦紧张了,恐怖的情绪就会蚕食着紧张不断的蔓开,最后吞噬人心。
气势就是这么一回事。
张陵背负着双手,站得笔直,就像一支迎风展开的旗帜。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张陵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头颅上。
那是无头鬼魂一开始的时候扔在那的,看上去就像被小孩扔在路边的失了宠的破旧玩具,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那个头颅背对张陵,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可正是这个黑色的后脑勺,让张陵心中有些寒,有些想要开口。
那后脑勺上的头一丝不苟,绝对是精心梳理过的。
无头鬼魂把它当球踢,可它真的只是一个球吗?张陵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喜欢的东西才会精心打整,喜欢的球才会时时擦拭,而喜欢的东西真的能这么轻易的扔掉吗?
不能把它当成一个球,不能把它当成一个球,张陵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是张陵却无法开口提醒,只能不时的用威慑的目光看一眼那一个头颅。
突然,红光爆开,真的就像爆炸一样的爆开,只是没有尘土飞扬,没有激荡的气流,张陵只感觉到了一阵燥热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这天地之间。
然后张陵便知道,这一局的尘埃已经落定。
是老人胜了,无头鬼魂只是一如既往的试探,它大概以为这依然只是一次普通的试探,只是肖家的老天师突然力,突然到无头鬼魂瞬间就爆开的红光融化,就像被扔在钢炉里纸片,甚至连飞灰都无法找到。
张陵又看了一眼落在路边依然安静着的头颅,原来这真的只是一个破玩具。
或许是鬼魂也知道这一战不容易,赢了兴许有一个新的更好的玩具,一个能炫耀它的功绩的玩具,输了,玩具怎样就已经不重要了。
又或者,头颅一开始就只是牵扯人精力的东西,所谓的装模作样也不过如此。
当然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又或者都是假,这些都已经无法确认了,那个鬼魂实实在在的死了。
这大概就是经验了,张陵心中隐隐有一丝奇异的情绪在盘旋。
这大概就是眼力了,肖家的老天师还是抓住了无头鬼魂试探的规律,那是张陵没有找到的东西,不如人是一件让人有些难受的事情,只是这一次就算了吧,张陵心头除了有不如人的感慨,还隐隐有一丝欣喜,第一战赢了,人也活下来了。
不过当肖家的老天师大步走回阵中的时候,张陵心中的那是欣喜和难受全都烟消云散了。
一股肉熟了的味道飘到了张陵的鼻尖。
“幸不辱命。”肖家的老天师双手抱拳,有些宽松的袖子顺着手臂微微往下滑了一些,一抹红色印在了张陵的眼珠子上,就像沸水煮过的大虾那样的红。
大概是真的熟了,在老人身上被遮掩着的地方,熟得不能再熟了。
若放在野炊时,张陵也许会说这是一股不错的香味,虽然有些许的焦味,但是烤肉嘛,自己动手要么是生的,要么就是有些焦的,刚刚好这样的事情对以此为玩乐的人来说是不怎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放在这里,放在两界对垒之前,那一缕焦臭就扑鼻而来,张陵甚至都已经闻不到其他的气味了,这让张陵的脸苍白了一些,甚至有些想吐。
“劳烦肖先生了。”这是郭温书的回答,没有后续的回答,因为郭温书说完后就扭头看向了离他最近的方宏波。
“谁进都一样。”这是方宏波说的。
于是郭温书招来了郭宙,指了指流云客栈的大门。
“郭宙,进去吧。”
郭宙对着肖家的老天师鞠躬行礼之后大步走向了流云客栈。
张陵突然就更难受了,身后的目光有落在流云客栈上的,有落在对面鬼魂上的,也有落在郭宙身上的,这些目光有期许,有不甘,也有羡慕,却少有落在肖家老天师身上的。
直到郭宙消失在客栈的门后,鬼魂方又一次出了一个身影。
大概是因为肖家老天师的胜利激励了众人,于是这一次郭温书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有不少人主动请缨了,郭温书最后对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向了场中,新的对垒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这一次张陵的目光却没有着急看向场中。
在郭宙消失的时候,肖家的老天师也动了动身子,走到了张陵的身边。
“张栈主。”肖家老天师的声音虚弱了许多,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一样。
“肖老先生。”张陵有些不安,从老人的语气里他感受到了拘谨,从老人的动作里他看到了恭敬,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还请快去休息。”这是张陵斟酌之后的言辞,因为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恭喜旗开得胜?张陵还没有到这么不近人情的地步。
“不急,不急。”肖家老天师招了招手。
人群中的肖立和肖锋看到老天师的动作急忙来到了老天师的身边,也来到了张陵的身边。
“老朽要麻烦张栈主一些事情了,这虽然有些为难,但是计划上的事情总是会出些意外。”肖家的老天师直到两人来到身边才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也越的低了,就像风中残烛,“当然这也不全是意外,至少我学艺不精这件事是怪不得别人的,所以这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原本拜托温家的事情可能要落在张栈主的身上了。”
“肖老先生打得很好了,很有气势。”张陵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小心翼翼,他在肖锋和肖立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他们是少有的,从刚刚就一直把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的人,大概他们都是很尊重老人的。
“当然这事也有可能会有变化,温天赐栈主兴许还是会来的。”肖家老天师听着张陵的话挤出一个有些难看却很真诚的笑容,“若是温栈主不来的话,还请张栈主多照拂一下肖家的后生。”
“请放心,我们是朋友,肖老先生还请快休息吧。”张陵这一次直接让出了身位,让身后的椅子出现在了肖家老天师的面前。
“也不知温家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这意外还是有些突然的,两位天师重伤,温家又被大浪狠狠的拍了一下,还好这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情,人还活着就好,就好。”肖家的老天师见张陵答应了下来,也就不再拒绝坐上了张陵的椅子。
肖家的两人是想搀扶一下的,只是被肖家的老天师拒绝了,而张陵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却因为肖家老天师的消息而稍微愣了一下错过了时机。
一开始张陵就有些奇怪为什么温家的人不见了,只是张陵没有问,因为该来的总是会来,不来的你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会来。
所以很快张陵就没有想温家的事情了,直到此刻,从肖家的老天师口中张陵才知道原来温画骨出事了,这大概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没有传言,肖家的老天师说得也很小声,就像悄悄话一样。
算算时间大概已经尘埃落定了吧,张陵想着又看了一眼肖家的老天师。
然后张陵的双手捏成了拳头,却挥不出去。
肖家的老天师整个人贴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是庄重,但是张陵却能感受得到肖家老天师身上的气息已经衰退了,就像潮水退潮一样,一眨眼就没有。
虎死威还在,只是老虎都已经死了,还要撑着架子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却不得不死撑着这个架子。
肖家老天师就是这样一只已经死了还撑着架子的老虎。
“活着,好好活着。”张陵狠狠的看了一眼死死咬着牙,双目瞪得和铜铃一样的肖锋。
在肖锋低下头之后,张陵才让往旁边站了一些,把原先的地方彻底的让给了肖家的人。
风声夹杂着哀鸣和嘲笑狠狠的涌了过来,灌进了张陵的双耳。
张陵看向场中,原来已经结束了,第二战结束得太快,张陵甚至都没有看到便已经结束。
大败,第二人身死,甚至都没能给对面出战的鬼魂造成麻烦。
鬼魂在场中张牙舞爪,虚空中探出一只又一只的爪子狠狠的将那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撕扯成了破布片。
好不容易扬起的气势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撕扯成了碎片,被狠狠的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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