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廉恪“我他娘”的讲述,云淇既理解,却又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看到廉恪的神情,又没有虚伪的掩饰,应该是真实的经历。
廉恪继续讲述道:“我他娘的原本以为保了一条命回来,生活会渐渐好起来。可是回家不久,母亲见我已经残疾了,整天愁眉苦脸,而且又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奶奶又年迈多病,父亲的身体也不好。真是送丧路上遇旋风——祸不单行,老天爷也来欺负人,他娘的一直是大晴天,就是不下雨,地理的庄稼都晒死完个鳖孙了。母亲实在熬不下去,就上吊了,我他娘早就没有眼泪可哭了。我他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死的可怕,所以,我他娘的要坚强地活下来。俺娘就是想得太多了,一个底层的农民,能不饿死就行了,还想要过富人的生活。我他娘想不开的时候,就会想到奶奶,奶奶现在已经八十多了,是村子里最长寿的人,她的耳朵已经不好使了,背也直不起来了,有时还自言自语,可是她的头脑是清晰的。母亲上吊的那一天,奶奶也哭了,哭母亲想不开,哭母亲不该生在穷苦人家。奶奶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告诉我,她曾经遇到过天灾人祸,当时颗粒无收,树皮早就被吃光了,有的人实在饿了,就吃糯米土,吃了当时就不饿了,可是不消化,肚子膨胀,拉不出来,最后就胀死了。有的母亲没有奶水,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孩子饿死。奶奶讲过很多这样悲惨的故事,我他娘都记着。奶奶说,人这一辈子,只能活一次,想死很容易,两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可这样糊里糊涂的就死了,太不值了。都说死后投胎,投个好人家,谁他娘又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干什么的?都是他娘的胡扯!”
看着廉恪有些呆板的表情,听着他讲述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的故事,云淇仿佛看到了人间最悲惨的一幅画面,这画面让他难受,也让他不忍去看。
“这些话,我他娘从来都没有向别人讲过,都憋在肚子里。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是个富人家的少爷,给你讲讲,希望你能珍惜你的生活,就是我是个大粗人,满嘴‘他娘的他娘的’,你不要见怪就行了,这个臭毛病,是称上的准星——改不了了。”廉恪顿了顿,叹口气,接着说:“当官的有钱的满嘴仁义道德,根本不了解民间的疾苦,在百姓的头上拉屎拉尿,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有时,真他娘的感觉这个世道不公平,可是又没有办法。所以,我他娘一直想攒些钱,让两个儿子读书,将来谋个差事,不再当农民,不再走我的老路。”说道这里,廉恪的眼睛忽然有了光泽,脸上也添了笑容。
廉恪忽然不说话了,递给云淇一个包袱,“这是送你来的人留下的,让我转交给你的。”
云淇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是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钱。云淇看到钱还不少,心中顿时感动不已,也钦佩不已。他激动地从包袱里拿出些钱,“廉大哥,承蒙照顾,这些钱就算我报答你们的吧。”说着,云淇把钱往廉恪的手里塞。
“这是干什么?”廉恪忙把云淇的手推了出去,“我们是很艰苦,可是骨头还是硬的。”
“您误会了。”云淇看着此时的廉恪,表情庄重,绝没有刚才的迷茫和无奈,眼睛虽小,却透出无尽的浩然正气。云淇微笑着摇摇头,“就像您说的,我的确是个读书人,所以连个锄头也不会用。与你们相比,我的家里以前是很富有,可是,我从来没有看不起农民,我吃的粮食不都是你们种出来的吗?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我现在不是正落魄吗?不过,这些钱,您可以留下当作廉鹏和廉鸿读书的费用,虽然不多,可是多少能念些书,念些书总是有好处的。我很喜欢您的两个儿子,天真活泼,机灵可爱。这些钱,就算我这个长辈给他们的吧。实在不行,就当借我的。您要再是拒绝,就是看不起我了,把我当外人了。”说着,云淇把钱又塞到廉恪的手中,廉恪犹豫地接下了,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出话,眼睛湿润了。
“好了,我还要赶路,就不打搅你们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再看你们的。”云淇站起来,背起了包袱。
“怎么?”廉恪的泪水还没有出来,就换做了惊讶不已的目光,“这么快就走?”廉恪也赶紧站起身来。
“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你们的深情厚谊,我会牢牢记住的。”说着,云淇握住了廉恪的双手,觉得心里酸酸的。
“那好吧。”廉恪拍拍云淇的手,微笑着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敢耽误兄弟的前程。只是世道凶险,得务必多长个心眼儿。”说着,廉恪松开了云淇,走到门口,提高了声音,“爹!云壮士要走了!”
“啊?”
听到廉恪的话,廉镶、廉李氏、廉鹏、廉鸿不一会儿都出来了。
“怎么说走就走啊?不再多住些时日了?”廉镶走到云淇近前,笑着说道。
云淇看到一家人都出来了,倒觉得有些兴师动众,越不好意思了,脸忽然红了些。
“爹,人家有要事在身。”廉恪在背后小声提醒着。
“哦!哦!”廉镶圆张着嘴,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云壮士是做大事的人。”
正在这时,在东屋住着的廉恪的奶奶廉康氏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廉李氏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在她耳边大声道:“您出来干什么?”
“是不是这个年轻人要走啊?”廉康氏声音也比较大。
“是!”廉李氏大声道。
云淇见廉康氏也出来了,更加不好意思了,赶紧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大声道:“奶奶!我回家了!以后会想您的!”
廉康氏忽然一把抓住云淇的手,倒吓了云淇一跳,“路上小心点儿。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你又长得这么瘦弱,免不了被人欺负,遇事能忍就忍,不要逞强……”
廉镶见状,急忙上前握住廉康氏的手,将云淇的手抽了回来,“娘!人家还有大事要做,要赶时间呢!”
“啊?——”廉康氏也许没有听清,侧着头大声疑问着。
廉镶使劲往外推着云淇,“云壮士赶紧走吧。不然,她抓住你不放,你就走不了了。”廉恪这时也拽着云淇直往门外走,廉鹏和廉鸿在后边紧跟着,而且不住地小声问道:“叔叔以后还来吗?叔叔以后还来吗?”
“我……”云淇一边走,一边想着廉康氏,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来,来。”廉恪扭头耐心说道:“叔叔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以后做完大事,就回来看你们。不过,你们得听话。”
两个孩子一听,争着说:“听话听话!肯定听话!我们还要叔叔给我们讲好听的故事了。”
听到这样的话,云淇心里更加酸楚了,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
云淇与廉家人告别后,就往朝歌云梦山赶去。
出了承廉庄,云淇也不敢耽搁,晓行夜宿,左右打听,路上倒也顺利,这日终于入了卫国国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眼看着离云梦山越来越近了。
却说这一天云淇赶路实在口渴,正百般无奈之际,碰巧前面有个村子。他兴奋得加快了步伐,来到村边,想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准备上前讨口水喝。
谁料想,刚敲开门,就听见周围鸡飞狗跳,人声嘈杂的。还没有等云淇反应过来,开门的老者才露出半面,就忽然把门关上了。云淇回头看时,又是几个骑着马的人,后面还站着几个蓬头垢面的人,不过没有穿军装,云淇仔细看时,原来马后面的那些人都被绳子捆着手。云淇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的一个骑马的人打量了一下云淇,只见云淇面色红润,衣衫虽然破旧,可是倒很干净,而且双目有神,举止落落大方,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他没有搭理云淇,而是命令站着的士兵,“来人!敲门!”
云淇闪到了一边,他想看看这些人要干什么,马后有的人朝云淇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云淇猜想是让他离开,可是云淇打量着这几个士兵,心想即使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
“梆梆梆!”士兵使劲用手砸着门,好像他的手不疼,也好像越使劲越能砸出金子来一样。敲了几下,士兵一点耐心也没有了,上前就是一脚,还别说,门居然被揣开了。刚才准备和云淇说话的老者又颤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了,已经快挪到了门口。士兵冲进院子,上去就给了老者一脚,老者当时就躺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着。“老东西,居然敢不开门!想违抗军令吗?”说着,士兵跑进了屋子,转了几圈,就跑了出来。
“禀武将军,家里只有一个老头儿。”士兵报告的时候,瞟了云淇几眼。云淇愤怒地瞪着士兵。
“老的不行,把这个小的带走!”马上的武将军挥了挥鞭子,从旁边上来两个士兵,手里拿着绳子,要来捆云淇。
“慢着!”云淇简直怒不可遏,“你们凭什么捆我,我犯了哪家的王法!你们说清楚。不然,别怪小爷脾气不好,一不小心,打伤了你们。”
“哈哈哈!”马上的武将军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武将军不屑道:“哎呦?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既然你问了,本将军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君上已经下了征兵的旨意,如今你老爹年老不中用,不能当兵。正好你年轻,所以为了孝顺你老子,只有你当兵了!”
云淇生气地喊道:“我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这个老者我也不认识!你们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马后被捆着的人,有的在提心吊胆地看着云淇,有的在幸灾乐祸,有的在唉声叹气,有的还在给云淇使眼色。
“乌翅?乌翅是啥玩意儿?”马上的武将军叨咕了一句,旁边的士兵倒是反应快,“估计说的是鱼翅吧。没有见过世面,还来这里充横。”
云淇听到士兵的解释,本来正在生气,现在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马上的武将军一看云淇如此牙尖嘴利,有些恼怒,可是看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怒气倒少了些,“为了不当兵,你既然连自己的老爹都不认了。你这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罪。如今还这样理直气壮,简直是丧心病狂了。你今天既违抗了君上的旨意,又犯下滔天大罪。于情于理,都要将你抓走。”
云淇一听,寻思着:“这个满脸横肉的武将军倒是能言善辩,居然把我说的没有理了。这可不行。”云淇转而一想,大声道:“君上下令征兵,都是按照各村户数裁定,原有定数,也有名单,你把名单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对!把名单拿出来让我们看看!”马后的人忽然也有喊出来的,周围看热闹的老弱病残也有喊出来的。
马上的武将军一看情况不妙,也不再和云淇斗嘴,“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罪人给我抓起来,交由君上惩治!”
士兵听到命令,急忙向云淇拥去。云淇知道大事不妙,所谓“擒贼先擒王”,正巧脚边有几块石头,云淇扬脚踢飞一块,正打在武将军的头盔上,只听见“当”的一声,武将军不曾防备,身体往后斜了一下,不禁大吃一惊。士兵听见声音,急忙回头,“奶奶的!赶快抓住他!”武将军像吃了满嘴的辣椒,哇哇大叫着。
云淇趁着士兵回头的空档,早伸腿扫荡翻一个,然后赶紧跑到一片空地上。士兵紧跟着就追了上来,将云淇围了起来。云淇现在手中一件兵刃也没有。
武将军看着士兵已经把云淇围了起来,骑着马晃悠悠地朝这边过来了。
士兵们都互相看看,谁都不想第一个出手。“你还是赶快投降吧。不然,等我们抓住你,你会死的很难看!”一个士兵跃跃欲试,但也不敢出手,只是拿话激着云淇。
“一群蠢货!连个读书人都不敢打!”马上的武将军看着云淇和士兵们的对峙,大怒道:“谁抓住他,老子赏钱赏酒赏肉!”
武将军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士兵挥剑朝云淇刺过来。其他士兵一看,也都纷纷刺了过来。云淇眼疾手快,看到士兵的剑挥了过来,奋力蹬起双脚,居然腾空而起,跳出了包围,落到一个士兵后面,那士兵急忙回身,云淇伸出一掌,劈在那士兵的手腕上,剑立刻就落地了,云淇另一只手握成一拳,打在那士兵的胸上,士兵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儿躺到地上。云淇急忙拾起了剑。拿到剑,云淇心里就踏实许多了。
士兵们一看云淇如此了得,互相看了看,准备犹豫,武将军在后面却大喊“快上!不然,按逃兵处置!”。士兵们一听,一起挥剑朝云淇刺来。
云淇迎面来了一招看家的“和光同尘”,一把剑忽然变作几十上百把一样,飘飘渺渺得形成一个白圈,看得人眼花缭乱。士兵们顿时看呆了,立在原地不动了,惊讶地看着眼前精彩的表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