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疯狂逃命,所为的,也不过就是来到这里。而如今,目的地也近在咫尺,刘德景等人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稍微地放松了一些,众人无不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的马邑,方才破晓,城市还未彻底醒来,因此显得很是静谧。作为雁门郡的一处县城,这里的城墙算不得很高,自然也不算坚固。众人来到城门外,那原本关闭着的城门,却悄然地打开了。面对着刘德景等人有些诧异的目光,张汛淡淡一笑,便率先带队走进城去。
马邑,算不得一个多么重要的城市,即便是在北境之地,也绝非什么战略要地。它之所以有名,仅是因为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一段往事。而这段往事,也恰恰映射出了马邑城的一个特点,那边是胡人进入长城之后,所会遇见的第一个城市。
这座城市,对于张家人来说,显然是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因此即便他们什么也不说,刘德景却也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莫名的气氛。
马邑城中,此时显得有些破败萧条,远不如百里外的阴馆城那般繁荣。其实想一想也不难理解,长年作为面对胡人侵扰袭击第一线的城市,又怎么可能有什么空间去发展。时至今日,这座城市还能存在,还有人能活着,便已算得上是奇迹了。
在无声的行进之下,一群人穿过了主路,然后一拐,来到了一座宅邸之前。这座宅邸,看起来已经有些破败,但主体结构依旧完好,只是残旧不堪。宅邸的大门,此时已经烂了一半,根本无需任何多余的举动,直接举步便能跨入其中。
“我们先进去吧。”来到这里,张汛目光有些复杂,神情也一下变得黯淡,回头朝刘德景等人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随即跨步走了进去。
而刘德景迈过这道大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斑驳的木匾之上,已经无从分辨字体,只能模糊地看到上方有个隐约的“耳”字。这里的哪儿,仅凭此字,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在张汛的带领之下,一行人穿过大院,来到了内里的一处大堂之前。他们人刚到,那大堂的木门便吱呀地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大哥!!”张辽一脸焦急地扑向了张汛,就像是经过了生离死别一般。
“乖,不是没事儿嘛!你猜猜,还有谁来了?”张汛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
听到了张汛的话,张辽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猛地探头一看,小脸顿时又想哭又想笑,整个人变得极其扭曲。他连忙走到了刘德景等人面前,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方才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说道:“虎子见过刘大哥,陈大哥。”
刘德景看着他,也是笑着点了点头,但却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张家此时的气氛,让他着实有些意外,生怕不经意间便刺激到了这个小家伙。还好陈到比较油盐不忌,直接一把摸着他的头,使劲儿揉了揉,笑道:“好小子,才几天不见,怎么感觉又长大了,就那么想当大人啊?!”
张辽被他这么一阵弄,也一直埋着头,并没有反抗,这态度,和之前那副傲娇的模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禁让陈到也有些诧异起来。正当他想开口询问,却听到一旁一阵娇叱响起,任红昌一脸不乐意地冲了过来,揪着张辽的小脸佯怒道:“好你个小家伙,眼里就只有他们俩是吧?就把本姑娘当不存在了是吧?几天不见,就皮痒了?!”
“瑄儿姐,瑄儿姐,放手~~!!我,我错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氛围当中,女孩子远比男孩子更容易打破沉默。任红昌这么一打诨,张辽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哀求道。可任红昌哪儿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硬生生就把他拽到了一旁去。
看着他们这阵闹腾的模样,众人也多少出了一口闷气。刘德景皱着眉,走到了张汛身边,沉声道:“张兄,大家都不是外人,也就别遮遮掩掩的了。告诉,张家到底怎么了?”
听到了刘德景的话,张汛先是一愣,紧接着也露出了一幅早就猜到了的表情,看着刘德景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刘兄先把朋友们安排下吧,一会儿我们再说。”
说完,他便招呼着众人走入了那大堂之中。
此时的大堂里,相对比外面,是要好上了许多。至少这里已经被打扫过,虽然墙体立柱依旧破败,但是还算干净,休息起来也不算难受。大堂之中,约有数十名张家人正坐在这里休息,虽然他们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差,显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是个个人脸上都是一脸落寞,没有丝毫生气。不过也亏得他们情绪如此,即便任红昌此时已经变回了原本的容貌,却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眼见张汛等人进来,一名看似管事的男子连忙迎了上来,将众人安排到了大堂一处休息。等到众人落座,掏出干粮与饮水开始冲击修养。刘德景和陈到便与张汛在一个仆人的带领之下,穿过了大堂一侧,来到了后堂中。
一进入后堂,刘德景便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气氛,十几人围在一处,一语不发,不知道在干什么。阵阵轻微的抽泣声不断响起,不时还混搭着叹气,这不大的空间之中,充满了悲伤、痛苦与绝望的味道。
任谁看到这一幕,情绪都会不自觉地低沉下来,然而刘德景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当他走了过去,看到人群之中的景象事,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张,张老哥,你怎么了!?”
张稷此时躺在临时铺好的一张被褥之上,气息极其虚弱。他面色苍白,一脸的憔悴,数道深深的皱纹如同被刀切的一般。只是如此看着,谁能想象,此时眼前的老者,竟然会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潇洒豪迈的一方豪杰是同一个人。尤其是他的右臂,此时已被齐根斩断,被白布紧紧地裹着。如此严重的伤,若是不能及时救治,恐怕即便是医仙重生,也是回天乏术。
这样的伤,到底是怎么搞的?!巨大的疑问在刘德景和陈到脑海之中蹿了出来,使得他们不由得眉头紧皱。张稷不是一般人,虽然身为商人,但是他行走江湖数十年,无论是经验头脑,还是武艺都堪称不俗。能将他伤成这样,即便是在并州之中,这样的人也并不多。
听到了刘德景的声音,张稷眼皮微微一动,努力了片刻方才勉强睁开。当那浑浊的双眼再次看清了刘德景的面容时,一直苍白的面容之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和红晕。他缓缓张着嘴,半晌之后,方才吐出了几个字:“好……好,虎子……有救了……”
“张老哥!!你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眼见他见面之后,居然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刘德景立刻半跪在他身旁,急切地追问道。
张稷闻言,身体突然剧烈地一抖,表情也变得极其悲愤。但是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支持不了他再多说话,那张有些干裂的嘴唇不断张翕了几次,终于还是没能发出声来。
见他这样,张汛也是痛苦地抓这张稷的手,低头沉声道:“爷爷身体已经不行了,这些事儿,还是让我说吧。”
看着张稷微微一点头,不再多言,张汛也是沉默了片刻,终于向刘德景道出了他们这一路来所遭遇的心酸和危难。
原来,在那赤兔大会之后,因为刘德景的运筹帷幄,使得张家人只付出了极小的损失,便最终成功脱逃。这样的战果,使得他们对刘德景是感激之至,同时也对于未来充满了期望。毕竟一战之后,由于刘德景的参与,或许已经成功地化解了那名卜算大仙的预言。
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和刘德景等人不同,张家人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选择从太原境内直接北上。而是先是向西而行,之后再北上,取道西河郡,准备直接由关外回到云中。途中他们也再度拜会了西河九方家,受到了九方家的热情接待。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了九方家之后没有多久,原本顺利的行程风云突变。一日夜里,他们本是在野外扎营休息,然而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群高手,半夜突然而至,并且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只是一晚,原本的侍卫队便死伤二十余人,这伤亡,竟比在赤兔大会还要更大。
因为张家众人的拼死抵抗,最终这些高手纷纷撤离,留下了一片狼藉。由于担心再度被偷袭,因此张稷果断下令,全族轻装北上,尽可能快地赶回云中老家。可没曾想,他们快,那些贼人也丝毫不慢。一路上,他们又再度偷袭了数次,每一次都损失惨重。而每一次之后,为了躲过袭击,他们都不得不改道前行,最后生生被逼入了定襄郡,然后朝着这马邑城而来。
而之所以张汛他们会与刘德景等人在路中不期而遇,其原因就是因为张汛当时刚刚率领着队伍有抵挡了一次对方的偷袭,让大部队先行进城休息。或许这也算是天意,否则他们无法相遇的话,刘德景等人恐怕也会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
听到了这里,张稷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憋出了一句话:“还是我……太天真了。大仙……说的劫难……岂会只是赤兔……会……这么……简单……”
“爷爷,这与你又有何干?!”张汛急忙安慰道,“谁能知道,我们张家自问无愧于天地良心,却有这样的高手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听着他的话,刘德景眉头一动,低声问道:“张兄,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些高手,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不知道,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劲装,面部身体都被掩藏得很好,完全分辨不出底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说,他们的动作太过统一有序,包括功法和技巧。虽然看似来自于江湖,但这样的组织和纪律性,比起军队来说,也丝毫不差。”
“喔…………”刘德景听他这么一说,双眼也是一眯。
“大哥,你说这些所谓的高手,会不会是太平道?”一旁的陈到冷着脸听完张汛的叙述之后,咬着牙低声问道。
“有这种可能,但也不一定。”刘德景同样目光冷然,“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初逃离赤兔大会的时候,也有这么一群人追杀我们。而他们当时的目标,并非是我们两个,而是瑄儿。”
“你是说,这两伙贼人……是一起的?”
“谁知道呢?我比你还想知道啊……”刘德景长出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这并州的事情,看来是越来越奇怪了。
可就在此时,一声奸笑却在他们的不远处突然响起,那声音充满了恶毒的意味,顿时让众人神情一滞。
“叽嘿嘿~~~果然都窝在这里啊,老大算得可是真准。聂家的后人,爷爷们来了,还不快出来受死?”
一听到这个身影,张家的普通人们顿时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不由自主地挤到了墙角处。而张汛则是太阳穴青筋暴跳,直接操着长枪就冲了出去。刘德景则和陈到对视了一眼,也紧跟着离开了内室。
“景哥哥!!”三人来到大堂,任红昌立刻脸色阴沉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看见她这模样,刘德景不禁有些疑惑,连忙问道。
“是他们!!他们来了!!”任红昌的脸上,不知为何难得地出现了杀气。
他们?刘德景有些疑惑,眼看着张汛已经冲出了大堂,也连忙跟了上去。而任红昌则和其他人一起,也跟着他们走出了大堂。
来到外面的庭院中,此时张汛手执长枪,正面对着一个方向。在他的前方,庭院墙头之上,站着一群人影。这些人身穿着一套有些特别的兜帽劲装,粗略地一看,大致有二十多人。看到这些人,刘德景不由得眉头一动,总算是理解了为何任红昌会是那副模样,为何她会说出那番话。因为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赤兔会前,最后埋伏袭击他们的那波人。
一看着这些人,刘德景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而一旁的任红昌,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瑄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杀气这么盛。”感受到了任红昌那异样的气息,刘德景眉头一皱,转头说道。
“因为他们该死!!若不是文姬姐说与我听,我都万没想到,这群混蛋居然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任红昌怒叱道,“就算让他们死上千百次,这罪也不足以赎其一!!”
原来是这样……听到她这么一说,刘德景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抱着这样的情绪去战斗,不好。仇恨会使人乱了心智,那即便赢了,除了堕落空虚,也得不了任何东西。”
“可~可是~!”任红昌一听急了,连忙想说些什么。
刘德景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墙头之上,冷冷地说道:“我说的只是不要因为仇恨而战,但对于清扫垃圾,自然是不需要在意什么。这些败类,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今日也该是我们替天行道的时候了。”
听到了他的话,任红昌也好,陈到也好,木耳村众人也好,纷纷挺了挺身子,脸上涌起了浓浓的战意。
关乎着张家存亡之战,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到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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