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陈到反应过来，刘德景便大喝了一声，速度骤然加快，朝着前方急掠而去。
“大哥！！”陈到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几近发狂的样子，连忙大叫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就在两人的前方，不过数百步之处，一出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滚滚的黄尘，狂躁的马蹄声，尽管骑马之人尚远，看不清真容，可仅凭这声音，便知道来者绝不普通。
尘土幕布之前，一群细小的影子间次出现。在巨大的黄色尘幔之下，是那么地渺小。十几个平民，清一色的都是女人和小孩，奔跑在这条黄土道路之上。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上满是惊恐，满是慌张，满是……绝望。
在他们身后，马蹄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顿时面容扭曲，又拼命地加快了步伐。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前奔跑着，即便鞋掉了，即便双脚早已是鲜血淋漓，麻木到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仍旧在奔跑，拼命地奔跑，绝不会有人停下！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放弃了前进，那就意味着死亡。
但不放弃前进，死，就不会来了吗？
“姐，姐姐，我跑不动了。”人群之中，一个小男孩声音颤抖着叫道。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四肢纤细，骨瘦如柴。稚嫩的脸庞早已被尘土污垢所掩埋，只留下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只是充满了惊恐。两条清晰的小沟从他的眼眶之下出现，一直拖到下巴，看起来让人心痛，又让人无奈。
“狗子，不行！！不能停下！！”一旁的一名女孩立刻呵斥道。她看起来稍微年长，但也不过只是六七岁的年纪，同样是一脸的污垢，身材瘦小，看起来极为邋遢。这两个孩子挤在人群之中，显得很是不起眼，但正是这种“渺小”，却更让人心疼。
“不……姐，姐姐，我是真的跑不动了。”那瘦弱的男孩子带着哭腔说道，他的脚底已经划破了许多伤口，每走一步都有一股钻心般的刺痛让他难以忍受。细小的沙粒碎石卡在这伤口裂缝之中，随着脚步不断摩擦，光是想想便让人浑身直发麻。
“狗子，听话，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自由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姐姐，也或许是天生就更加坚强，女孩子尽管也是一样的痛苦，但依旧坚强地鼓励着他。
“姐……”名叫狗子的男孩扭头看了她一眼，尽管双眼已是水汽弥漫，但仍然点了点头。
可这时，后方的马蹄声突然响如雷鸣，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哈哈哈哈~~~！！”一声癫狂的大笑之声划破了长空，变成一个让人极为不悦的音符，顿时打破了画面之中的平静。
“遭了！！他们追上来了！！”女孩大吃了一惊。
“跑，跑啊！！快跑啊！！！”也不知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还是根本就没有意识，这些人口中突然纷纷大叫了起来。他们的身体一下绷得紧紧地，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处理，身体本能地加快了节奏速度，发疯似地向前跑去。
“狗子！！快跑！！”
女孩当然也不会落于人后，急忙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拼了命地向前跑去。
“哈哈哈哈~~~！！跑吧，跑吧！！谁跑慢了，就死定了！”
就在他们逃命的时候，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毒杀意，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狰狞怪兽一般，追着他们的脚步快速地压迫过来。就算没有回头，这沉重的恶意，也依旧像山一般砸在了众人的身上。
“啊~~~！！！！”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悲鸣响起。一名女子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个坑中，顿时摔倒在地。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听得人心头直发麻。
“救救我！！”女子绝望地叫着，这或许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了。
然而没有人停下脚步，只是眨眼之间，所有人齐唰唰地超过了她。女孩拉着男孩，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只能一闭眼，一咬牙，狠心跑了过去。原本还算是整齐的队伍，此时突兀地留下了一个孤单的人影，在地平线上，显得是那么醒目。
“救救我~~！！！”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在平原之中，激起了鸦声一片。
“救……”第三声还没响起，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察觉到了这异状，疾跑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向后看去。然而当他们看到身后的景象时，顿时面如死灰，就连灵魂，都像是要脱离身体飞跃而出一般。
尸体，一具尸体，就是方才那女子的尸体，此时悬浮在空中，微微地摇荡着，极其可怖。当然，那并非真正的悬浮。一柄长矛穿透了她的身体，将她高高地挑了起来。背对着太阳，这异样的景色，看在眼中，怎么能不让人恐惧。
“啊哈哈哈哈~~~！！！第一只羊是我的！！！”那柄长枪之下，一个身影仰天狂笑，显得十分得意。
看到这一幕，众人已经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是惊恐地吼叫着，拼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向前飞奔。此刻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本能，只是依靠着本能在寻求着那一丝丝最后生存的机会。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中，女孩竟然意外地还算保留着清醒。她同样无比惊恐，她同样无比绝望，她同样浑身已经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已。但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不断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只有冷静，只有冷静下来，她才有可能活下去，带着自己的弟弟活下去！！
“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声悲鸣响起。女孩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杆长枪的枪头，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女子再度被挑了起来。而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则快速地蹿过了一道身影。
“哈哈哈哈！！这只羊，是老子的了！！”又一阵恶毒的笑声从耳边响过，挑着那摇晃的尸体，快速地朝着远处跑去。
这道身影，凶残，肮脏，即便是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也无法完整地去描述他！女孩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却又是无可奈何，只得继续抓着弟弟逃跑。
抵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痛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痛恨自己如此弱小，但也无济于事。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到最后，虽然活到最后，也未必能获救，但至少，这是她唯一能够祈祷上苍给她弟弟留下的机会，逃过这场猎杀游戏的唯一机会！！
是的，这就是一场猎杀的游戏。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对方刻意而为之，杀戮仍在继续，但女孩和男孩却是一直与死亡结伴同行，可一直都与死亡擦肩而过。不断地在生与死的狭间之中徘徊，已经极大地消耗了他们姐弟俩的心神。一个不过堪堪六七岁的丫头，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子，如何能够自在地面对这一切。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个又一个人影在狂笑和戏谑之中消失。
没有多久的时间，原本还一起逃跑的十几人，转眼只剩下了最后三个。她，弟弟，以及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
“小妹妹！！我们这样不行！”那姑娘想来也是绝望了，突然一边朝他们跑来，一边叫道，“在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追上的！！他们骑着马，我们怎么样也跑不掉。”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孩皱眉问道。
“我们分头跑吧！！他们定下了规矩，绝不会一次杀两个人！所以……”
姑娘说着，突然噗地一声，一柄黑铁枪头穿胸而出。那女孩感受到了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胸前，又一格一格地转过头来，一脸从未见过的狰狞与恶毒，看着身边的姐弟俩，眼神之中满是怨恨，“为什……”
“哇哈哈哈哈~~！！最后一只，老子赢定了！！”
而那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的身体，也在一阵狂笑之声中快速地飞了出去，被挑在空中，凄惨地飘动着。
“不要！！！”
男孩的精神本就已经被消磨到了极致，此时被那姑娘强烈的恶意所笼罩，看到这残忍的一幕，顿时惊得大叫了一声，脚下一拌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狗子！！”女孩惊叫了一声，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身跑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姐姐，你快走吧，我，我真的跑不动了。”男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抽泣着。
“不！！我不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女孩绝望了，抓着男孩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叫着。
“哈哈哈哈~~~！！说得好！！你们两个小家伙，知道为什么留到最后吗，就是因为老子要拿你们当烤串！！”一个残暴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快速地逼近。
那人骑着快马，只是几个呼吸，便已经来到了两个孩子身后，只见他一脸狞笑，手中长枪一伸，便朝着男孩背心刺去。这一枪，势大力沉，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就是奔着一枪刺透二人所去。
“不！！”
女孩看到这一幕，绝望地大叫道。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整个人被猛地推了出去，脚下一踉跄，就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在她的眼中，那道罪恶的身影越来越近，而弟弟，却是越来越远。他那稚嫩的脸上，此时竟然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如同阳光一般温柔的笑容。一张小嘴缓缓张翕，看得女孩心都碎了。面对着死亡，那个一直以来柔弱无比，什么事都要依赖她的弟弟，最后留下的，只有五个字，“姐姐，活下去……”
话未说完，就在女孩的眼前，一柄漆黑的枪尖穿过了他的身体，从胸口贯通而出，直奔她突刺而来。可女孩由于重心不稳，提前摔在了地上，却是巧巧地躲了过去。
“妈的！！”那男子大骂了一声，长枪猛地一甩，将男孩的尸体重重地抛在了地上，策马又绕了一个大圈。幼小的身体在黄土之上，连着翻滚了数次，才堪堪停了下来。
女孩哭喊着，发了疯似地连滚带爬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抱在了怀中。
方才还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此时已浑身是血，再无气息。一股股的鲜血从如泉水般从胸口涌出，染红了女孩的衣裳，也玷污了她的灵魂。
女孩紧紧地将他的头抱在怀中，早已流干了泪水的眼眶之中，隐现出了缕缕殷红。一张已经干裂的嘴唇不断地张开闭合，但除了喉咙里可怜的咔咔声之外，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哭不出来，她也叫不出来，她只能在心中诅咒这绝望的世界，既然注定要被折磨至死，又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出生！！
“你失手了~~~”眼见那男子策马回来，一旁的几人戏谑地看着他笑道。这几人，身穿着兽皮甲袄，头上扎着各式各样的小辫，佩戴着各种骨牙制成的装饰。尤其是在他们身上，还涂着意义不明的各种画符。都不需要任何的介绍，是人一见，便可知，这就是胡人无疑。
“哼！大意罢了，老子这就去收了那小羊的命！！”这男子冷哼了一声，不快地双腿一夹，便朝着女孩奔驰而去。
听到了身后再度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女孩凄然一笑，表情竟然一下变得平静而冷厉。
她笑着摸着小男孩的脸，目光已经有些发散，面色可怖地呢喃道：“弟弟，对不起，姐姐，活不了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苍天呐，谁能告诉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说到最后，一直忍耐着的她，情绪终于失控，仰天怒斥道。这句控诉，不是对谁，不是对哪一个人，而是对这个国家，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控诉。
“哈哈哈哈~~~~！！小羊！！你说得对，你错了，你们都错了！！你们错就错在生在了低劣的汉人之家，永远是我匈奴勇士的玩物！！而你，就怀揣着对我大匈奴的敬畏，去死吧！！！”
那男子狂妄地叫嚣着，黑色的长枪一闪，借助着马势，夹裹着劲风，朝着女孩后背猛力突刺而来。
感受到死亡的袭来，女孩猛地将男孩抱得更紧了，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女孩闭上了双眼，两行血泪顺着面颊落下，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落在男孩的脸上。
“对不起，弟弟，希望有来生，我们还能在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中，再做姐弟。或许出生在这个世界，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可就在这时候，她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风，一阵狂暴，充满了无尽怒意的狂风，掠过了她的身体，朝着身后刮去。这风虽然很大，很凶猛，可不知为什么，拂过她的时候，却又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就像父亲的味道，包裹着她，让她无比安心。
“我这是怎么了？”她茫然地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朝后看去。
血色朦胧之中，只见一道身影，算不得伟岸，算不得高大，但此时站立在阳光之中，却是光彩璀璨，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那身影，右手平举，死死地抓着一柄黑色的枪头，就是那柄杀了她弟弟的枪头。枪头不住地微颤，鲜血顺着那手掌滴答落下，在地上留下了点点殷红。
“什，什么人！！！”那男子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身影，大喝道。
“谁？是谁？”听到了那男子的声音，女孩此时已经无法再思考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喃喃道，睁着已经有些模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你没错，你们都没错！”只见那男子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就连声音也因为狂怒而变得有些走调了。他双眼血红，脸上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杀意，一股股青筋暴起，满脸狰狞如同地狱的恶鬼，就像是要与世为敌一般。
只见他猛地用力一挫，生生将黑铁长枪压弯，强行压住了这一人一马。那胡匪猝不及防之下，人与马尽皆在惯性的作用下从他的头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此时，那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猛地仰天咆哮道，“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这个该死的世界啊！！！”
其实我写到这一章的时候，自己的情绪是把自己给感动了的，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否能够通过我的文字传达出来。写这一段，并不是想突兀的煽情，说到底，就是给未来的五胡乱华（当然这个故事不会涉及）部分，埋的一条线，也是阐述一个事实，那就是混乱的战争年代，平民的确就是如蝼蚁，如浮萍，卑微的活着。战争的故事，本就不可能只有英雄。更多的普通人，则是历史的尘埃。对于最后那句话，我个人是很喜欢的。单和一般的中二青少年把它当做借口不同。每一个不世出的英雄人物都是为了改变世界，才会创造传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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