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逸的话,让厅中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任昂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龚逸。这名中年人虽说有些紧张,但毕竟是任昂的老部下,也深知对方的性格,因此并没有过多的担忧,反而镇定地直视着他的目光。
“龚逸,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任昂并没有任何怪责的语气,声音十分平静,只是双眼清澈如水,几乎把人浇了一个透彻一般。与狼主那不怒自威的感觉不同,坐在任昂的面前,任何人都心生不出半分遮掩欺骗的情绪。因为这个男人,就是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一种刺穿心灵的感觉。
“是,属下十分清楚。”面对任昂的询问,龚逸回答道。
“那你给我说说这么建议的理由。”任昂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你的话,非同小可。若是一些无聊的理由,我不会就此作罢的。”
“是,属下明白。”龚逸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说明了来意。而厅堂之中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凝重。
只不过这里所说的事情,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
直到宴席散去,任昂也没有再回来。对于这一点,其他人也并不在意。毕竟作为一个巨大势力的首领,今天又有三大头领同时出现,傻子也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件。
散席之后,已是亥时将尽。蔡邕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房间,这几日,他可真算是好酒好肉吃了个痛快。而任红昌则是睡意全无,在霖花的陪伴下,拉着蔡文姬赏月去了。至于陈到,则有些兴奋地跟在刘德景的身后。对于刘德景晚上的邀约,他是又激动又好奇,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
刘德景带着陈到,穿过楼宇之间,来到了未名湖畔。
朔名庄三大湖,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风貌。而这未名湖,可以说是最为奇葩的一个。这里没有扶波湖的大气,也没有坠月湖的精致,甚至于连基本的修饰都没什么。
湖水碧波荡,繁星粼光摇。
一眼看去,这未名湖同样是美景醉人。只是这湖边,并没有任何人造的痕迹。有的,只是一片黄土,以及数棵苍松。最为直爽原始的风貌,这,就是未名湖。
未名湖的东西两侧,都是丘陵,丘陵之后便是高山。而南北两侧,则分别是两块巨大的黄土水岸。北侧是什么,陈到不知道,只是能够远远地看到一座高楼。而他们此刻所在的南侧,则是连通着中央庭院。平日里,别说是外人,就算是普通的仆役,也不会被允许来到这个地方。
当然,刘德景显然是有特权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权,别说他陈到,就连刘德景自己到现在都不明白。
陈到此时站在岸边,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刘德景,不断地挠着头。此时刘德景在岸边不断刨土,还不时地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摸摸索索地不知道在干嘛。但是他满脸严肃,浑身也散发着一种庄严凝重的气息,使得陈到不敢随意搭腔。
陈到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刘德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后者的声音。
“陈到,你对我的情义,我刘……德景甚为感激。对于你的选择,说实话,我真的很高兴。你如此坦诚重情,若我依旧遮遮掩掩,倒显得虚伪了。接下来的话,这世上我只对你一人提及,我希望你在听完之后,再做决定。”
刘德景背对着陈到,看着那一池碧水,轻声道。他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里,是如此清晰。但听在陈到耳中,却是如此的陌生。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陈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眼前的这名少年是第一次显得如此不安,那声音中也是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丝怯懦,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那股洒脱与自信。
“大,大哥,我……”陈到不知道刘德景要说什么,但很显然,他要说的绝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这一点谁都明白。
可是刘德景却并没有让他说完,举起手,硬生生地将他打断了。
陈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感受到刘德景那般坚定的意志,却最终软了下来,不再吭声。
“首先我要说的,便是我的身份。虽说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但从结论来说,我依旧是皇室宗亲。我原本单名一个备字,按辈分而定,当今灵帝,算是我的远亲表哥。”
“什么……?”陈到虽然已经认为自己有所准备了,但是此刻听到这话,依旧惊得失声叫了一声。
“别那么吃惊。”刘德景平静地笑了笑,依旧看着那一池湖水,淡淡道,“虽说是皇室血脉,但我乃中山靖王之后,血脉稀薄,早已算不得什么皇族成员。现在的我与平民无异,你也不用那么担心。不如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压根就不想要这个身份。因为这罪恶的烙印,带给我的,没有好处,只有……痛苦……”
刘德景说到这里,双眼逐渐变得通红。他牙关咬得嘎吱直响,浑身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气息越发地沉重,显然是在强行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陈到看着他的后背,几次将手抬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都放弃了。他知道,眼前这男人,选择将这些埋藏在他灵魂深处的伤疤再度揭开,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们之间,经过了数次的生死激战,早已无需再用语言去表示什么。
想到这里,陈到释然了,他开心地微微一笑,站在刘德景的身后,一言不发。无言的等待,便是此刻对于这个男人最好的回答。
月色依旧皎洁,任红昌和蔡文姬手挽着手,缓步在湖边小道上。而霖花则远远地守在路口处,毕竟未名湖畔,不是她能涉足的地方。经过了几天的相处,她们俩可谓是一见如故,早粘作了一团。蔡文姬本不擅长和人交往,经常会把话题给聊死。然而恰恰任红昌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丫头,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更是层出不穷。加上那个一直埋藏在两人心中的小秘密,使得这两个小女孩在一起,反而相处十分融洽,没有一点违和感。
“咦,那是!”任红昌走在路上,突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叫了声,说着便打算朝前跑去。
“等等。”蔡文姬一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文姬姐,怎么了?为什么不过去打声招呼?”任红昌转过头来,疑惑道。
“你没发现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吗?”蔡文姬看着远方,静静地回答道。
“不对劲儿?”任红昌依言看了过去,挠了挠头,好奇地说道,“对啊,是有些不对劲儿。怎么,难道他们吵架了?”
“不,我看不像。”蔡文姬摇了摇头,说道,“而且陈到对德景哥可以说是极为尊重的,他们俩会吵架?我可是想不出这种场景。”
“那他们怎么了?唉,真麻烦,过去问问不就得了。”任红昌说着,又打算朝前走去。
“等等。”蔡文姬连忙拉住了她,嗔道,“傻丫头,难道你不知道,男人有些话,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的吗?你这么傻乎乎的冲过去,德景哥铁定会生气的。”
“啊?那我们怎么办?”
任红昌之所以会这么问,当然并不是比蔡文姬笨。而是因为她一直生在温室之中,本就和外面接触得少,更不会懂得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不过她对此也十分明白,因此虽说心有不甘,但是依旧十分听从蔡文姬的话。
“先等等看吧,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蔡文姬沉吟了片刻,淡淡说道。
没有更好的办法,任红昌也只得点了点头,于是两名女孩便远远地坐在一旁,看着湖边的那两个男孩。
这个小插曲,刘德景和陈到自然是不知道的。
休息了半响之后,刘德景的情绪终于恢复了正常,站起身来,转头充满歉意与感激地看了一眼陈到,随即又看向前方,说道:“久等了,我们继续吧。”
“我生于涿县,但自小却是和祖父一起生活在东郡。其间故事不再多说,只说结果吧。在我四岁那年,突遭一场变故,一伙不明来历之人趁我父母前来探望我时,血洗了东郡县令府。祖父与父亲拼死阻拦,方才使得我与母亲逃出生天。自此以后我只得隐姓埋名,随我一个远房叔父改名,苟且偷生。从那一天起,我便发誓,若是我无力寻访仇人,便再不取回先祖赐予之名,免得侮了先祖的名声。”
说到这里,刘德景凄然地笑了笑,一边蹲下倒起了一碗酒,一边说道:“值此乱世之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遭遇贼匪袭击,我也没觉得自己就会是那个例外,因此当时除了愤怒悲伤,却也没其他的想法。然而当我母子隐姓埋名,改换门庭隐居起来之后,却又听说后来又有几拨陌生人,以各种理由和名义,前往我叔父等人的住处查探我母子的消息。”
说到这里,刘德景朝着陈到笑了笑,说道:“你能想象吗?什么样的贼匪会血洗堂堂一朝廷命官的宅邸,而且竟然还追到了老家,连家眷都不放过的呢?”
陈到听到这里,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刘德景所说的事情,虽然是轻描淡写,但那看似淡然的语言之中,却透露着怎样惨痛的经历,并非是他能够想象得到的。而且对于他的疑问,很显然,这样的答案,虽不容易得出,但答案的范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猜测。
这男人……心中竟然有着如此沉重的枷锁,然而今天却选择告诉了他……这意味着什么,陈到抿着嘴,眼中隐隐泛起了微光。
刘德景倒完了酒,伸出手指一咬,殷红的鲜血滑落碗中,顿时融于酒里。紧接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左手捧着巨大的酒盏,右手捏着一把黄土,转过身来看着陈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刘备身上背负着何种‘罪孽’,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但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我必将和那贼首做个了断。然而对方势力之大,或许远超你我想象。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向不愿意和人有着过深的交往,就连感情,也是只得敬而远之。然而你如果真的和我牵扯过密,恐怕最后不仅难以出头,而且还会遇到极大的麻烦和危险……”
说着,刘德景右手放到了酒盏之上,手中一抹黄土缓缓滑落,撒入盏中,看着他,淡淡一笑,说道:“你对我的恩义,我刘备此生决不会忘。可是……听了这些,你还决定跟着我吗?”
直到此时,陈到方才明白刘德景为什么会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看着眼前这明晃晃的酒盏,看着刘德景那一张严肃如门板一般的面容,盯着他那双光彩闪烁,却无比深邃的眼睛,陈到愣了一下,随即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件事啊!”
说着,陈到压根就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指一咬,几滴鲜血撒入其中,随即抓起一抹黄土丢进盏里。一把抢过酒盏,豪气干云地仰望着星空,高声喝道:“我陈到此生,虽为异姓,但谨尊刘备为长兄,自此死生相托,祸福相依,同心同力,不离不弃!皇天后土,明鉴我心,背义忘恩,天诛地灭!”
说完,陈到一仰头,将那盏酒直接喝掉了一半。随即他一咧嘴,灿烂地一笑,单膝跪地,又将它递回到了刘德景面前。
刘德景看了看陈到的脸,又看向那已经去了大半的酒盏,视线之中竟然有着一丝模糊。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伸向酒盏之中的手,也不知为何有些不受控制,指头敲在盏边不停地发出嗒嗒的响声。
“哎……我,我这是……”刘德景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副难以理解地模样喃喃道。
啪!
这个时候,陈到伸出左手,将他的右手重重地压在了酒盏之上。
感受到手背之上传来的那股厚实的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意突然传遍了刘德景的全身,那不受控制的手,慢慢地也停止了颤抖。
刘德景抬起头,看着陈到那灿烂的笑脸,心中一酸,匆忙地笑了一下,随即连忙举起酒盏,一仰头,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而那巨大的酒盏,此时竟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庞,谁也不知道此时他是什么模样。
就这样,过了半晌。刘德景方才缓缓放下酒盏,充满歉意地笑了笑,说道:“看我这傻得,连流程都搞错了。”
随即他收起了笑容,一脸郑重地看了一眼陈到,之后同样仰望着星空,大声道:“我刘备此生,虽为异姓,但与陈到结为兄弟,自此死生相托,祸福相依,同心同力,不离不弃!皇天后土,明鉴我心,背义忘恩,天诛地灭!”
说完,他看着陈到,用力将酒盏摔在地上。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古今最重兄弟情,一捧黄土寄生死。不求同生享富贵,只愿共死永相依。
那时的气节与情义,或许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最难以理解,也是最为羡慕的吧。
要说这个时候,表情最精彩的,应该便是远处偷看的两个小丫头了。她们看着刘德景和陈到“发疯”般的模样,面面相觑,美丽的小脸直接僵住了,难以置信地异口同声道:
“这两个家伙,结义了?”
其实之前,很多人应该猜到了这小说的主角是刘备。至于这个人物形象,个人是觉得是《三国演义》扭曲得最厉害的,没有之一。关于刘备和陈到,都有太多的秘密。我知道大多数人对于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感兴趣,但是必须说一句,重新还原他的形象,是我写这部小说的初衷。这里先说下关于刘备武力的设计其中一个依据:明朝时期有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叫做“何良臣”,在兵书《阵纪技用》中特别提到过刘备在战斗中的剑术,同时王阳明的学生,郑若曾所著的《江南经略》、《筹海图编》中也提过,历史上的剑术大师有五人,刘备是其中之一。当然明朝的东西是否靠谱还需要更多的依据,但是起码刘备的武名,尤其是以剑之名在明朝是非常高的,绝不会是《三国演义》中的形象。当然,说刘备战力无比,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这只是其中之一。以后到了固有的桥段时,还会下面备注。说这一段,只是想再度解释我之前说的,本小说人物形象完全是颠覆世人概念的。但是每一个设计都有其逻辑和依据,正如“焚书坑儒”是为了抹除项少龙的存在一样,合乎情理的推论,才是历史类小说真正的魅力。也是我个人觉得重解历史,或者重解世界逻辑的魅力所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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