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叶心头一跳, 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到了柳五的脸上。
夏日天气炎热, 柳五怕花妆,脸上只薄薄涂着一层脂粉,黛粉扫眉, 只略略修了修脸型, 将其本身的硬朗藏在了脂粉背后, 轮廓并未多做改变,清晰俊朗的相貌依旧可见。
贺兰叶见过的美人诸多,男男女女亦不乏各色姿彩,可也无一人犹如眼前柳五一般,能够将一切她能够对美的语言糅杂在一起, 融合的就像是天然为美而生, 比珠宝耀眼, 比星辰夺目。
只是……
贺兰叶表面一点不显露,嘴硬道:“恕我直言,比起我相识的花魁,你还差了一截。”
就算事实不是如此, 她也不打算给柳五一个得意的机会。
“嗯?”柳五刚刚的问题如果说是因为好奇随口之言, 那么贺兰叶的回答,就让他彻底上了心,“你倒是说说,我比起来差了哪里?”
他明显是认真了, 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盯着贺兰叶, 眼中充满了不信。
贺兰叶移开了和他对视的目光, 淡定道:“就差了些。”
“贺兰,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柳五拍桌而起,眸光中迸出一道光,“论起脸来,我自认不输给任何人!”
贺兰叶扫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柳五,也不知道他在执着个什么劲,一个大男人比美输给女孩儿,至于这么在意么。
贺兰叶不想理他,端起水杯润了润唇。
“贺兰,我们去秦楼楚馆,找个花魁看看到底谁好看!”
“咳……”
贺兰叶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咳得她趴在桌子上浑身无力。
去找个花魁……来比美?
贺兰叶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柳五,绝望的呻|吟了声:“姓柳的,你没病吧?”
妄她跑江湖多年,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见。
思来想去,贺兰叶就觉着,柳五疯了。
她只当对方故意玩笑,起身不理会柳五,打算去办自己的事。
结果柳五一把拽着了她袖子,不由分说强拉着她踉踉跄跄来了衣箱旁:“贺兰,给我挑一身衣服。”
刚要甩开柳五的贺兰叶一愣,她一低头,这衣箱分明是她的。
她的衣裳,统统都是男装,柳五让她给他挑一身衣服的意思……他要换成男装?
贺兰叶心里头突了一下。
她的目光留在柳五的身上,柳五则已经自觉地把头上步摇花钿纷纷往下取,还在催促着她:“你挑一身不穿的,稍微大一些的,好不好看都是其次。”
贺兰叶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她本觉着这就是胡闹,可一看柳五打算换做男装,她有两份好奇,也有两份期待,迟疑了下,索性不多想,顺水推舟,任由了他去。
她从衣箱内翻了一身略微精致,不太适合她穿的衣裳,压箱底了许久,上头已经有些皱褶。
这会儿也没有时间挑剔,贺兰叶赶紧儿去厨房烧了点水来,喷在衣服上,再一点点抹顺,挂在雕花桁上晾了晾,不多时,衣裳就平整如初。
这会儿柳五已经把髻拆散,自己挽了个单髻,抽出一根贺兰叶的木簪挽了。
贺兰叶忙忙碌碌把衣裳弄好了,递给屏风后头换衣服的柳五,她压着两份好奇,坐在外头静静等着。
说起来,这算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见着柳五的男装打扮吧。他虽然是个男人,却是以女子的身份与她相识,更是顶着女子的身份嫁给了她,这种时候能够看见自己妻子的男装打扮,贺兰叶心里头可以说是十分的复杂了。
她感觉过去了很久的时间,等的她差点不耐烦了,她屈着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莫不是女人扮习惯了,给自己又化了妆吧?”
随着贺兰叶揶揄的话,那边珠帘拨动,传来柳五漫不经心的声音:“就这么亟不可待想要见我?”
贺兰叶无视了柳五的嘴上不饶人,回头去看了眼。
身后掀了帘子款步而出的,让贺兰叶有些不太敢认。
眼前的人乌黑长挽做单髻,修剪过后略细的眉下,一双没有脂粉涂抹的丹凤眼更显起深邃,笔挺的鼻下,薄薄的唇没有涂抹口脂的艳红,而是本色的浅绯。柳五的身高比她要高一些,身形纤细,只一直裹在女装中,并不太能清晰直观的看得出他身材如何,然而现在他身着男装,贺兰叶可以清楚看见他一袭月白色帛衣下透露的宽肩窄腰,比之女装时完全不一样的硬朗。
贺兰叶从未想过,女装本就有了诱人之姿的柳五,换做男装不减魅力,反而又增添了不少别样姿色的风情。
贺兰叶的目光来来回回把眼前噙着笑眉目含情的柳五打量了个遍,她慢吞吞收回了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何这样的颠倒绝色之姿,却是生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贺兰,你衣服料子也太差了些,穿出去都丢人。”柳五的声音完完全全用的本音,清朗的男声不容的有任何的遐想,”还有别的么。”
贺兰叶抹了把脸,特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穷,没有好衣服,你这件就是最好的了。”
柳五不敢苟同地皱了皱眉,退而求其次:“那你去换一身,比你身上好一点的,起码不像是码头抗货的。”
贺兰叶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绉麻衫,没觉着哪里像抗货的了,而且她的确,也没有什么好衣服。
贺兰叶摇摇头:“算了,就这一身。”
反正她怎么穿都这样。
柳五已经别无所求了:“那也起码要把你弄得和以往不同,别叫人认了出来。”
说着,他伸出了手,碰了碰贺兰叶额前垂下来的一撮碎:“把你这点头梳起来,好歹降一点被现的可能。”
男子过了十二额前就不会垂,但是贺兰叶的额前一直留着一股碎遮挡,因她相貌本就可爱,倒没有什么违和,这撮碎,也成了贺兰叶的一个标志了。
贺兰叶伸手拍开了柳五的,她随口道:“不用!”
她躲开了柳五的手,站起身就要走。
“贺兰。”
身后柳五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两分,他缓缓说道:“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贺兰叶脚步一顿。
贺兰叶抬手摸了摸自己被碎覆盖着的额角,漫不经心道:“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有些伤有何大惊小怪的。”
她受的伤也不少了,额头上的这个比起来并不算什么,只是位置太显眼了,她受伤的时候年纪还小,脑筋转不过来,怕丑,一直盖着,如今虽然不在乎什么美丑了,但是已经习惯了,现在撩起碎来,反而让她觉着不自在了。
柳五没说话。
贺兰叶想了想,还是觉着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她走到铜镜前,试着撩开了额前的碎。
她的额头上,有一道浅粉色的伤疤,从眉中位置,一直延伸到鬓角。这道伤疤一看就是陈年旧伤,也能看得出,受伤时的凶险。
贺兰叶眼前一恍惚,依稀回想起当初她在万分无助的绝境中,如何被逼出了渴望求生的兽性,于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顽强活了下来。
她用手拨了拨碎,目光落在伤疤上,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
其实有着道伤是个好事,时时刻刻能提醒她,她贺兰叶,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实力,她无所畏惧一切艰险绝境!
侧面的窗户洞开,外头暖暖的阳光洒进来,投在贺兰叶的身上,折射出夺目的金光。
她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提了提声:“柳倾和。”
一直默不出声坐在那儿的柳五这才慢吞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起身朝她走来。
贺兰叶指了指自己的碎,问他:“你是行家,这点头怎么收拾,你该比我清楚吧?”
她是对这点头无可奈何,完全没有下手的地方给她。
柳五充满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要撩起来?”
“嗯。”贺兰叶大大方方道,“不是说要降低被人现的可能性么,弄起来好了。我也不想进了里头被认出来之后赶出来,太没有面子了。”
她倒是坦然,柳五目光凝在她撩起碎下的额头上,清清楚楚看见了这道伤疤,他的眸中似乎有些复杂,却什么也没有说,低着声道:“我给你弄弄。”
贺兰叶在绣凳前坐了下来,柳五迟疑了下,站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位置,用抹了脂膏的篦子小心伸手把她额前的碎篦了起来,紧紧贴在了束起的髻上。
彻底暴露在外的伤疤太引人注目了,柳五放下篦子,对贺兰叶说道:“伤疤比刘海还要引人注意,容易被记住,我给你弄一下,可好?”
贺兰叶对此无所谓:“随你。”
柳五离开了片刻,不知道去拿了什么来,回来时,就让贺兰叶闭上眼睛。
贺兰叶感觉的到她额头一阵冰凉一阵冰凉的,柳五的指腹似乎在额头不断的滑动,不知道在往上抹着什么。
她等了有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柳五如释重负的吐气:“好了。”
贺兰叶等到柳五退开时衣料摩挲时,才睁开了眼,她的目光落在铜镜中后,彻底呆滞了。
她额头的伤疤被涂深了颜色,旁边肌肤也被勾勒了几笔纹理,伤疤整体深深浅浅变成了一个文身,是只玄鸟。
“如何?”柳五轻声说道,“玄鸟祈福,相配少年。”
贺兰叶不敢上手去摸,只虚虚从玄鸟之上凌空划过,她迟疑了片刻:“柳倾和,你……”
“嗯?”
贺兰叶却又摇了摇头,咽回了本来要说的话:“没什么,我们走吧。”
青天白日新婚夫妇俩躲躲藏藏头盖破布,翻墙从贺兰家溜出来,专门绕了一个圈,才大摇大摆去了临阳城最大的花街。
这会儿太阳刚偏西,花街一整条都闭着门熄着灯,门口都是几个小杂役洒水扫着地,等着几个时辰后的开张。
贺兰叶从街市买了两把十文钱的折扇,与柳五两个人摇着扇子遮着脸,来回在花街上转了一圈,好容易瞅见一家花楼刚刚拉开了们点了灯,两人透过扇子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头一转,迈着潇洒的步伐朝着花楼走去。
“哎哎哎,客官请等等!我们这还没有开张,店里头的花娘们都还没有准备好,接待不了您二位!”
小杂役的连忙拦住了贺兰叶他们,陪笑着说道。
贺兰叶微抬下巴:“无妨,我们只找你们这儿的花魁。”
“花魁?”小杂役的目光扫了一圈贺兰叶与柳五的穿着打扮,而后吸了吸鼻子用拿着扫帚的手往前一摊,高声唱道,“花魁指名开门费——十两银子一位!二位,您看看是哪位付这个开门费?”
开门费?贺兰叶眨了眨眼,临阳的规矩和漠北还真是不一样。
她扭头去看柳五,只见柳五扇子遮面,对她眨了下眼:“三弟,给钱。”
贺兰叶一愣:“……我给?”
“不是你还是谁?”柳五十分理直气壮,“我哪里来的钱!”
贺兰叶小心瞟了眼旁边抱着扫帚冷笑的小杂役,头疼地低声说:“……我没有带钱。”
柳五也一愣。
前来点花魁的新婚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写着大大的不敢置信。
那小杂役极为不屑地扫了贺兰叶二人一眼,拿扫帚横着一扫,把他们二人扫的连忙往后退,同时趾高气昂嗤笑道:“没钱还想点花魁?请您二位——麻利儿——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