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般在青云观定居下来, 白日里云旗扮作无为在玄清殿处理事务,晚间便回竹屋陪桑梓休息。
既明被葬在祁黄山后面的梧桐林深处, 桑梓带着几个弟子给他修缮坟土, 除掉了上面大多细碎的杂草。
昨夜云旗告诉她, 既明跟着无为做了不少坏事,体内皆是吸食的魂魄,是因为当初想杀云旗不成才反被他杀死的。
午后刺眼的日光落在坟头,将上面斑驳混乱的泥沙照得清清楚楚。
既明是个极优秀的孩子, 天资卓越、聪慧好学,道根受损后桑梓一度以为他会陷入困境, 没想到他撑下来了, 却是以这种方式。
人界的凡人好像总在孜孜不倦地求仙问道, 如若不成, 哪怕是万劫不复,他们中许多人也要追求不死长生。
仙界也一向不缺下界飞升而来的神仙,只是仙生漫漫,几十万年如一日,桑梓也并未觉得做神仙比就定做人快活。
生而为何无法抉择,总得有所牵念, 活着才不算苍白。
她想到云旗, 唇角带起一抹笑来, 朝几个弟子和声道:“做好了就回去歇息罢, 玄清殿那边还有些琐事, 我先过去了。”
小辈们皆俯抱拳, 齐声道:“恭送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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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殿外,门童朝桑梓见礼,低下头就要替她推门。
桑梓脚步一顿,目光凝在门童的脸上,略迟疑着问道:“先前守在这的小童去哪了?”
青云观的门童按理都是刚入观的新弟子,要待满五年才会被提拔内门修习道术,轻易不会变动。
“回师叔,”门童低眉敛目回道:“原先的师兄犯了错,被掌门调去后山柴房做事了。”
桑梓仔细又看了看,见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微松口气,道:“嗯,开门罢。”
殿中央的香炉缕缕生烟,云旗正站在炉边,细心拨弄着炉内的烟灰,听见熟悉脚步声后,他轻笑着回头,“夫人来了。”
“怕你一人无趣,来陪陪你。”桑梓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虽不知你以往是如何打时间的,但青云观总是比别处要来得枯燥些。”
云旗把人带到身前抱住,垂头将下巴垫在她肩窝蹭了蹭,低低道:“只要能想着夫人,做何事都不会枯燥。”
“贫嘴。”桑梓侧过脸点了点他的鼻尖,状似无意道:“我看外面的小童给换了,是做错了事吗?”
云旗埋在她肩窝闷闷应了声,懒懒道:“那日在殿内给夫人画小象,被那孩子泼茶打湿,我一气之下便将人撵去了后山。”
“唔,”他掀了掀眼帘,凑到桑梓耳边又道:“若夫人觉得不妥,我再把他调回来?”
“别麻烦了,”桑梓目光微闪,想着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便笑了笑,轻松道:“观内事务琐碎,我陪你一同批阅罢,也让你省些力。”
“没什么事,夫人就不要找累了。”
云旗亲了亲她的侧脸,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往内殿走去,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道:“夫人昨夜没能睡好,现在恰巧补个回笼觉。”
桑梓语结,面上羞粉,小声嘟囔道:“还不是怨你……”
“嗯,都是为夫的过错。”
云旗笑着应了,将人放在软榻上,轻轻替她盖上薄被。
“我还不困,”桑梓拉过他的大手,难得撒娇般用脸蛋蹭了蹭,依恋道:“陪我说说话,你还没同我说,遇见我之前你每日都在做什么呢。”
云旗心里被她蹭得愈加柔软,坐在榻上,将人半抱起来依偎自己,缱绻道:“那时候每日都过得心惊胆战,如果不去主动吸食恶鬼魂魄,就会被比我强的恶鬼吞噬。若没能遇见你,恐怕我如今还是过着那般浑浑噩噩的日子。”
桑梓听得心疼,伸手抚上他眉间,瞧见那眼里那浓到化不开的情意,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帘。
“南镇那边的恶鬼其实不少,时间久了我也摸清了些门道,常常去帮一些恶鬼还愿,如果他们生前执念能了,便会自觉将魂魄献祭给我。”云旗顺着她的动作,触了触她柔软的唇瓣,缓缓道:“当时的李府二姨娘,确实是我帮她做了些恶事。”
“过去便过去了,”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后,桑梓极力安抚他道:“只要日后不再犯这等浑事就好。”
“嗯。”云旗含糊应了一声,接着微眯起凤眼,沉吟道:“今日我在想,无为这种杀戮之心颇重的人,为何要在玄清殿燃上清心寡欲的檀香?”
桑梓用余光看了一眼香炉,不甚在意道:“大抵是为了装得仙风道骨些。”
“不啊,”云旗难得较真起来,目光沉沉道:“那么重的檀香味,或许……是为了掩盖殿下满溢的血气也说不定呢。”
玄清殿下有牢房的事,云旗早已跟自己尽数交待。
只是不知为何,桑梓听着他这般语调,心中竟略略不安起来。
“何时你也带我下去看看?”她掩下心绪,似是随意道:“留着那些邪物终究不好。”
云旗握住她细白的手指,目光晦暗,“夫人莫要心急,牢房内煞气伤身,等过些时日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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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末,天边隐约泛起一丝银白。
身侧的云旗睡得深沉,桑梓搡了搡见人没动,便轻手轻脚下了榻,无声地推开竹屋外门,往玄清殿方向走去。
她迫于想知晓云旗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只是白日里几番试探,云旗皆是讳莫如深,连身份都遮遮掩掩不愿让自己知道。
既然他对玄清殿下的牢房很是看重,那自己就去探一探,说不准还能摸到些蛛丝马迹。
青云观的地势和布防桑梓最是熟悉,一路上顺畅无阻,不消时便到了玄清殿外。
门童倚在殿门口,困得止不住摇头晃脑打着摆子。
桑梓挥手一拂,让那门童彻底昏睡了过去,她拾阶而上,素手带着气劲重重拍在了门口右侧的石狮上。
殿门正对的那块空地出轰隆隆的石块移动声,一阵尘土飞扬后,露出了个透着光亮的入口。
桑梓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后,才从入口的石梯缓步走了下去。
脚尖刚刚落地,一股混着鲜血的煞气便朝人兜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如今没有道术抵御,身上的鬼气又太过薄弱,桑梓只好轻掩口鼻,谨慎地往里挪步。
牢房越往里血气越重,走廊的墙壁上阴暗潮湿,摆挂着许多柄带煞的锈色兵器。
地砖上的寒气不断往衣裳里钻,桑梓颤了颤,苍白着一张脸继续向内探行。
走廊尽头,是一间极为昏暗的房屋,一豆烛光在墙壁挂灯上燃着,随风鬼气森然地摇晃。
桑梓借着那点光亮往里一看,霎时便僵在了原地。
屋里的跪坐着两个流血不止的人,长长的锁链分别从两人琵琶骨穿过,将他们死死钉住,暗红的血早已浸湿衣衫,蜿蜒着流到墙角,被角落的阵法点点吞噬,化为道道血光,不知传往了何处。
而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一个是原先玄清殿外的门童,另一个髻散乱、满身尘土的男子……
“怀瑾……”桑梓颤着声音轻唤一声,便见他吃力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过来,失血过多而苍白干的嘴唇喃喃道:“师叔……救我。”
桑梓心中寒,却仍抱着一丝侥幸,勉强问道:“是谁,谁把你关在这的?”
怀瑾气若游丝,黯然道:“是、是掌门……”
桑梓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心里纷乱不堪。
“嗒、嗒、嗒、嗒……”
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安静的天地里极为恐怖森然。
桑梓眉间一跳,刚要回头,便被从身后伸出的一双手臂紧紧箍进了来人怀里。
“夫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地方……作甚?”
怀抱依旧干净清爽,此刻却让她通体生寒。
“你做的?”桑梓心痛地闭了闭眼,慢慢侧过脸看他,“你答应过我的……”
箍住她的手臂一紧,两人之间贴合的再无一丝缝隙。
“是啊,”云旗眼中闪过几丝暗红,他低低笑了起来,神色阴鸷:“答应过又怎样?我是恶鬼啊,生性嗜血狡诈,说过的话哪能算呢?”
如若不是他们贴得极近,桑梓听到他那乱了几拍的心跳,差点就要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如今你掌控青云观,一切阻碍都已经平息。告诉我,你血祭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还要什么理由,”云旗像是入了魔障,呢喃着凑近了她的颈侧,轻轻啃咬上去,“我就是喜欢看这些自诩正道的人流血而死,我就是要毁了他们……”
“既然你如此坚定,”桑梓慢慢冷静下来,淡淡问道:“那么昨日午后,为何还要借檀香向我泄露这间牢房?又为何故意引我前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云旗僵在原地,他停下动作,缓缓对上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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