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央是在雕花细木瑞兽纹贵妃榻上醒来的。
屋内一角的青鹤瓷九转顶炉燃着沉水香, 淡淡烟雾自炉口中飘出, 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为她隔出一片安静之地,身前不远处,一个身穿浅绿色束腰襦裙的宫女模样的少女持着扇子轻轻扇着。
见她醒来, 立在另一旁的身着深蓝交领太监服的小太监立即轻轻走上前来,弯下身低声问道, “娘娘醒了, 可要起身?”
顾央微微抬了抬手,左手小指上白玉镂空护甲衬得纤指越优美修长, 她慵懒地放缓了音调,“几时了?”
清秀的小太监头更低了几分,恭敬道, “回娘娘的话,现下未时一刻了。”
“那哀家再睡会儿, ”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虽口称哀家, 嗓音却极年轻悦耳,“你且退下罢。”
“是。”小太监弯着身子直退到墙边, 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静静立着不动了。
宫女扇扇子的动作愈加轻缓了。
这次任务十分棘手, 是主系统指定由金牌制衡者完成的任务。
事实上, 在进行任务的分配判定时, 这个任务只差一点就被分给了毁灭部, 让他们直接将任务目标抹杀, 是主系统最后在一番数据对比后才选择交给攻略部。
而顾央此次的任务目标,就是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同时兼任东厂督主的先帝宠臣傅听雪。
傅听雪八岁净身入宫,仅用了九年时间便爬上了“第一署”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成了先帝身边最得宠的红人,不久后更是被先帝委以重任,成为东厂督主,自此权势滔天,几乎无人能敌。在先帝最后也是最昏庸的两年,他又被先帝授以与龙袍极为相似四爪蟒袍,统领十二监及东厂,朝野上下再没有任何明目张胆反对之声,小到皇宫内侍,大到一品重臣,无一不要客客气气尊称他为九千岁。
按说这种奸宦之臣,早应该被分到毁灭部人道毁灭,然而主系统判定傅听雪虽座下尸骨千千万万,但大锦王朝其实早已被先后几位昏君损伤了几分根基,而傅听雪所作所为却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王朝的生命,使其能等到剧情开始后由男主司马沂振兴,且主系统分析得出,傅听雪存在攻略可能性,这才将这次任务分给了攻略部。
然而看过资料后,顾央觉得攻略任务极为棘手,主系统的分析当然不会有错,但可能性也只能是可能性,完成这个攻略的成功率微乎其微。因此,她决定将重心放在维护主线剧情上。
她如今的身份是大锦王朝的太后,原是京城顾氏世家的三小姐,因为容貌姝丽被先帝看中,十三岁便嫁入宫中做了五十二岁皇帝的继皇后,此后一直稳坐皇后的位置,荣宠不断,在二十三岁这年做了太后。
要说这原主顾央,也是一个颇有野心和心计的女人,她父兄在朝担任要职,母族掌握一定兵权,她自己也在十年间趁着朝政混乱揽权不少,只是傅听雪在明处,而她在暗处,待先帝一驾崩,小皇帝年幼,她才不紧不慢走至台前,成了唯一能与傅听雪抗衡的势力。
根据时间线,如今离剧情开始的时候还很早,男主,也就是小皇帝司马沂还只有七岁,而先帝也才刚刚驾崩一个月。
原剧情中,太后顾央不知原因常住宫中佛堂,不问世事,而男主司马沂伺机从宦臣傅听雪手中夺回权力,扮猪吃老虎。女主程梓潇入宫为妃后对傅听雪深恶痛绝,后来与司马沂相爱,对他鼎力相助,最后的结局本该是除掉大反派走向人生巅峰,但傅听雪察觉了两人图谋,杀掉了程梓潇,软禁了司马沂,于是,世界崩塌了。
因此现在顾央要做的,就是养成小正太司马沂,帮助他掌权,促成男女主的姻缘,同时也要保证傅听雪的性命,并尽可能地攻略他。
正梳理好了脑中的资料,忽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接着就是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立在墙角的小太监低声询问来人的意图,那宫女便轻声道,“回公公的话,是陛下来拜见太后娘娘了。”
小太监闻言,立即斥道,“太后娘娘正歇着呢,陛下来了就让陛下稍稍等着,自古就是天家也得守着孝道,你是新来的?这点规矩还不懂?”
宫女连连应是。
只听这小太监的口气,也知道顾央如今有多大权势,不过原主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并未与小皇帝明目张胆地撕破脸皮,先帝在世时,原主膝下无子,先帝早年沉迷女色,却子嗣凋零,只在原主嫁入宫中三年后得了司马沂这一子,当即大喜封为太子,原主虽不至于热络,倒也没有故意刁难,而司马沂的生母只是一小小宫女,生下他不久便横死于这混杂后宫中了,这其中,原主也没有插手。
现在顾央要做的,就是联系好与司马沂的关系。
顾央便撑起身坐了起来,青丝万千倾泻而下,她微皱了眉,嗓音暗含不悦,“皇儿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在这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小太监正训着宫女,不想正主却忽然话了,此刻美人蹙眉,真是好一副如花画卷,然而那两人人却面色惶恐,慌慌张张地跪下,榻边扇扇的宫女也跟着低眉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她轻笑一声,不知是喜是怒,“起罢,”她垂眸抚了抚护甲上镂空的凤凰纹理,淡淡道,“按着规矩办,去把采苓和采薇叫来,哀家梳妆好了要见见皇儿。”
“是,是,”小太监知道自己留下了一命,白着一张小脸带着那个宫女出去了。
顾央将目光落在榻前跪着的少女身上,缓缓道,“你也起罢,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跪着了。”
“谢娘娘恩典。”少女面容沉静,叩后才站起,背脊微微弯着,一副随时听令的模样。
“扶哀家到镜台前去。”她微微抬臂,明黄的绸料宽袖内探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来,指如玉笋,保养得宜,搭上宫女的手后,看起来竟比少女的手还要雪白柔嫩几分。
顾央在琉璃嵌铜镜前坐下来,扶了扶微散的鬓,漫不经心道,“你瞧着,倒像个生面孔。”
少女恭敬道,“奴婢德音,是德嬷嬷的女儿,今日采菽姐姐身子不适,怕病气沾染了娘娘,便叫奴婢来伺候娘娘。”
德嬷嬷是宫中的老人,是专门伺候宫中太后的嬷嬷,也是刚刚来顾央身边不久,不过品行能力比起一般下人好上许多。
“是么,”她执起妆匣里一只红翡翠滴珠耳环在白玉的耳边比了比,又放下来,“倒是个聪慧的,往后就在哀家身边伺候罢。”
德音屈膝,“奴婢遵旨。”
很快,采苓和采薇两个大宫女也进来了,一番梳洗后,顾央在太后宫殿长乐宫的正殿里见到这个世界的男主司马沂。
要说这个男主对顾央有什么好感也不是,但顾央如今身为太后,身为皇帝的司马沂就必须要做出孝子的模样来,因此每日都会来长乐宫请安。
顾央坐在殿内的上座上,看着殿门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着金与黑相间的五爪龙袍,头戴高高的冕旒,天子的服制于他来说似乎有些大了,走在路上时险些绊了一跤,顾央见他攥了攥手,似乎有些恼恨,但还是头也不抬地跪拜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按说,虽是私下面见,皇帝见太后也并不需要行如此大礼,但司马沂每次请安都如此恭恭敬敬,不得不说很有一番忍劲。如今傅听雪掌握朝廷大部分权力,身为太后的顾央还垂帘听政,司马沂这个皇帝如同虚设,他七岁年纪能懂得向太后靠拢,也实属不易。
顾央这般想着,起身上前亲自扶起司马沂,微笑道,“皇儿能日日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心中甚慰,只是皇儿既为九五之尊,不该向母后行如此大礼,我大锦的皇帝,能跪的只有天地。”司马沂的小身板比顾央想的还要瘦弱几分,好在面色并无病态,小脸绷得紧紧的,大而黑的眼瞳中还残留着几分对顾央动作的惊诧。
他见顾央低头看来,立即垂眸道,“儿子知道了,谢母后教诲。”
顾央牵起司马沂袖中的小手,往自己坐着的地方带,“采薇,将哀家小厨房里的瓜果饮子和糕点都拿过来。”
采薇应声去了,顾央让司马沂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皇儿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司马沂还在为她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疑惑,见她问起,一字一句地答,“先生今日还夸赞了儿子的策论。”
“那就好,”顾央理了理他的衣襟,悦耳的嗓音足以迷惑任何她想迷惑的人,“皇儿要记住,若想在此世立足,便要足够的本事才是,否则.......”她染着深红丹蔻的手指一顿,“那也只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盯住他黑黑的瞳仁,优美的凤眸里有几分意味深长。
司马沂怔愣片刻,才又掩饰般地点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皇儿能听得母后唠叨便好,”顾央微微一笑,连先帝那般见过无数女色也为之动容的出色容貌越端妍,采薇这时也端着东西回来了,“快尝尝,这是母后特意让小厨房做给你,剩下的让你身边的内侍带回去。”
金玉托盘里各色的精致糕点陈列整齐,勾人的香味散开,刻纹玉杯里盛着清透的瓜果饮子,司马沂年纪还小,比起茶水,更喜欢这类香饮子,只是身为天子,宫殿中是不会备这类东西的。
顾央从盘内随意挑了一块糕点咬下,“皇儿快尝尝,若是喜欢,母后以后都为你备着。”
司马沂犹豫地看着她。
幼年丧母,宫廷冷暖,让这个孩子极为早熟敏感,他不知道这个难以亲近的“母后”为何会忽然这般温和地对他,理智让他不愿相信,情感却让他很想靠近——他还从没有,享受过一日被母亲宠爱的滋味。
顾央此次的模样自然是极好,但更惹人注目却是她周遭沉稳大气、不由自主令人信服的气质,否则,先帝也不会直接将她立为皇后,此时她浅笑温和,令所见之人无比觉得是一位慈母。
司马沂宽袖下的手微微起落几下,终于拿起顾央挑选的旁边一块糕点,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咬了一口。
糕点还带着几分余热,微甜酥脆的感觉在舌上散开。
司马沂又抬眸瞧了顾央一眼。
心里有个地方似乎也变得热乎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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