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哎呦！”吴忧摔在一个山洞外面，疼得直咧嘴。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片乌云挡在露出两只小牙的弯月前，活像一只身躯肥大的蜈蚣。
吴忧没见过蜈蚣，但却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惊而坐起暗叫糟糕：“完了完了，天黑了，得赶快回家，要不会有坏鬼来吃我！”
吴忧想起吴王氏给他讲鬼故事，越想越害怕，顿时冷汗津津。
颤颤巍巍得站起身来，吴忧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借着寥落的月光觑着眼睛打量自己的位置。
当吴忧擦汗擦到脖颈时，却现吴王氏早上给他戴的那串桃核不见了。
“一定落在了山洞里！”吴忧看着眼前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喃喃道。
这个大洞就是赵匡胤送他出来的通道口，光芒早已不见，只剩下深渊般地黑暗。
吴忧想去找回桃核串，又怕黑不敢进洞，于是想到了赵匡胤还在里面，便对着洞口大声喊道：“赵叔叔！帮我把桃核串带出来，好不好？”
“轰隆隆！”
吴忧哪里能预料会收到这样的回答，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便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
紧接着，身体没来得及站稳的吴忧就被山体传来一波巨震震倒在地，还被洞口吹出的大团黑色砂石糊了一嘴，一时狼狈不堪。
“呕！咳咳！呸！”
待石斧山恢复了平静，吴忧也将嘴里的沙石吐干净了。
看着已经变成一个大石堆的石斧山，吴忧忽然想起赵匡胤还困在里面，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但愿赵叔叔没事，回去告诉爹娘他们，让他们明天都过来挖洞，一起去救赵叔叔！”吴忧脑子灵活了不少，不一会儿就想到了办法，开始寻找回家的方向。
赵匡胤给吴忧开出的通道出口恰巧就是李树挖的那个大鼠洞，所以趁着月亮没被乌云完全遮住，吴忧还能辨认出自己家所在的方位。
可天上的那只黑蜈蚣却不近人情的收起了两只小牙，吐出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吴忧眼前一黑不能辨物，但又因为着急回家，只好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往前挪蹭。
“咦？”感到脚尖传来的一股绵柔弹力，吴忧诧异地蹲下身，摸向那块“软石头”。
“是个人！”吴忧很是吃惊。
感觉这个人身体还有温度，吴忧也不害怕，反而摇晃那人说道：“醒醒！地上凉，别睡了，你都快要被冻僵了！”
“忧儿......逃......”李树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
“李叔？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吴忧认出李树的声音，以为他病倒了，语气很是焦急。
见没得到回应，吴忧愈肯定李树病得很重，连忙将他背起。
吴忧此时也没功夫去想自己的力气怎么会变大了，他只想将李树带回家。
乌云将月光送了回来，算是帮了吴忧的大忙。
“李叔，不要睡！马上到家了！”吴忧担心李树睡着，一路不停地喊他。
待望到那三颗桃树和两间土房，吴忧更是加快了步伐。
......
黑云散尽，星月重照大地。
“哗哗！”
当背着李树的吴忧踏过那条小溪后，离家也就几步之遥。
见到快到家了，吴忧连忙大声叫人。
“爹！娘！李姨！桃儿！快出来，李叔病了！病得......”可话还没说完，吴忧便呆立在地。一个自己从来没想过的可能，突然跳进了在他脑海里。
只见桃树下的空地上，横陈着三大一小，四个人。
夜很静，针落可闻，只有吴忧一个人的呼吸声。
“李叔，忧儿先放你下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吴忧对着背后的李树轻声说道。
李树的身体被吴忧缓缓地放在地上，此时已经有些僵硬，表情十分痛苦，眼睛睁得大大，嘴形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而一条斜跨胸腹的深创更是险些将他一分为二。
吴忧蹲在李树身旁，瞧了那伤口一眼，便不敢再看，又探出颤抖不休的手指伸到李树的鼻子前。
三息过后，吴忧猛地缩回右手一屁股栽倒在地，身体也连连后撤，眼中满是惊惧。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其他四人，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李姨？桃儿？”吴忧推了推侧躺着的李刘氏，又拽了拽趴在地上的李桃。
没有回应，入手的只是一片冰凉。
吴忧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朝最后两人走去。
吴风的身体横卧在一颗桃树下，仰面朝天。
吴王氏倒在吴风身旁，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爹！娘！”边跑边喊的吴忧脚下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也不起身，状若疯魔般的朝二人爬去！
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后，吴忧只觉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吴王氏的怀中。
......
纵然是春日，戈壁滩上也不会有多少暖意。
一阵风因为风身刚刚被正午的阳光温热，略带欢喜地飞向远处的三树桃花。可当它临近时身体却已再次凉了下来。
风灵带着无声的叹息与桃树融为了一体，将树根化成了千千心结，将树干化成了百转愁肠，将树枝化成了十方风木，将桃花化成了泪雨潸潸......
不知何时已醒来的吴忧就那么木然地跪在吴王氏身边，两眼空洞无神，泪痕犹在脸上。
片片桃花随风而落，将吴忧一家三口渐渐接连。
可生与死的距离如何接连？
吴忧不知道哭过了多少回，或是呼天抢地，或是涕泗滂沱，或是泣不成声，或是抽抽噎噎......
如果今时的泪水可以换回昨日的欢笑，吴忧愿作那永世的泪人。
吴王氏就那么安静地“睡着”，身旁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再也不会将她惊醒。十五年几千个日日夜夜，吴王氏从来没有睡得能像今天这般安稳，但这一觉，却成为了她永恒的长眠。
吴忧从来没有见过吴王氏睡着的样子，因为吴王氏一直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这就是吴忧的娘亲，会哄他睡觉的娘亲，会唤他起床的娘亲，会教他数数的娘亲，会将满含祝福的桃核串戴在他脖子上的娘亲！
“娘！不要扔下忧儿！”吴忧仰天悲嚎，任凭两行血泪顺颊自流。
“咔嚓！”
“轰隆隆！”
天上风云激变，雷霆大作，瓢泼大雨如银河倒泄！
雨水带着三树桃花打在吴忧身上，将他一身的污渍和血泪冲走。
吴忧好似被大雨浇醒了一般，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将李树他们的尸背到了吴风和吴王氏身边。
每年桃花开后的第一场大雨，都是两家人期盼已久的洗澡机会，雨水比那条小溪不知要洁净多少倍，能将两家人的灵魂都洗得一尘不染。
吴忧为五人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和手，接着便回了屋。再出屋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大铜片，然后吴忧神情僵硬地走到一颗桃树前，在地面上了疯一般胡乱刨着。最后，他在每棵桃树前都挖出了一个大坑。
大雨渐渐变小，终于停了下来。
将亲人们安葬后，吴忧躺在剩下的一个没被填起的大坑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但瞬间又再次睁开。
......
天黑了下来，篝火旁，已将两家所有能点燃的物品都堆在两座新坟前的吴忧，仰头望着空中一面散着白色光芒的旗帜。
这面没有旗杆的旗帜是被躺在坑里的吴忧猛然看到的，呈一个三角形，一个边垂直竖立，一个角指向北方。白色的旗帜很干净，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大字，清！
这面旗帜的出现，让本想躺在第三个坑里静静等死的吴忧，再次萌生了为家人活下去的念头。
看着黑夜里那令人狂的白色，吴忧狠狠地咬了一口烤鼠肉，表情就像是在撕咬着杀人的凶手。吃了几只烤啮石鼠，吴忧也不再盯着旗帜看，而是拿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走向了坟前的那堆杂物。
将木柴丢进杂物堆，看着越来越旺的火势，吴忧眼睛中也升起了两团红色的火焰。
“娘，忧儿要变成坏人了，因为我要找到那些坏人，然后杀死他们。娘，如果忧儿杀了人，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永远都是你的好孩子。
“爹，你在大地缝中找到的东西，能用的我都留下来了，你和娘一样，都不要生忧儿的气，好不好？爹没回话，忧儿就当爹爹你同意了。
“李叔、李姨，你们一直对忧儿很好，就像爹娘一样，我给大家都烤了鼠肉，一会儿给你们拿来吃。
“桃儿，我知道我比你笨，一直都不会数到十。就在刚刚烤鼠肉时，我也能数到十了，给你们一人烤了两只。桃儿，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不对，我和你说对不起。娘给你的那串桃核，我留下了，我会一直戴着的。
“爹，娘，李叔，李姨，桃儿，忧儿再给你们磕几个头吧。”
说完吴忧就在两坟中间的位置跪了下来，连磕了八九个头才起身，然后到篝火旁取来烤鼠肉，在父母的坟前放了四只，在李家的坟前放了六只。
这一夜，吴忧就睡在父母的坟前，不知惊醒了多少次。每次他醒来的时候，都希望之前所生的一切都是个梦。
可每次醒来看到那两个坟茔后，他便知道自己只能永远在梦中和亲人们相会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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