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1 / 1)

因着罗翠微闹出的那笑话,小院中原本提心吊胆、惊惶不安的气氛表面看来是淡去了。

可毕竟大夫说得那叫一个生死攸关, 亲近之人岂有不忧心的道理。

接下来一连几日, 面对夏侯绫与陶音的手足无措,再加之云烈多日来也是强忍焦躁却又辗转难寐, 罗翠微忍无可忍, 终于寻了个空,揪着这忧心过度的三人一道, 前往济世堂又见了花明。

听罗翠微冷静陈述了家中这几日的情形后, 花明扶额感慨道, “我出师独自出诊数年,对孕妇在产前惊惧忧思的情形见得多, 却还是头一次见全家惊惧忧思、唯独孕妇镇定从容的。”

当着三人的面,花明再度诊脉,确认罗翠微胎像稳固、腹中胎儿也无异常后, 见云烈仍是惴惴不安, 花明实在没辙, 只得去请了济世堂临川分馆的掌柜师姐来。

那掌柜师姐斟酌半晌后, 对云烈提议道, “若殿下实在不放心, 我这头专门指派一名大夫,每日登门替王妃殿下请脉,也随时关注王妃殿下的饮食进补、起居作息等事宜。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云烈脑中一团乱, 哪里知道可行不可行, 若真要他说, 他是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请来将他家爱妻围个水泄不通才好。

“那就拜托了,若方便的话,可否请就指派花明大夫?”到底还是罗翠微镇定些,“劳烦花大夫奔波,我会按月另算酬劳,给花大夫与济世堂各一份。”

罗翠微心中有数,济世堂虽是医家,可到底也算是开门做生意,花明是济世堂临川分馆镇场子的大夫之一,即便每日只耽误她一两个时辰,济世堂也难免会有一些看不见的损失。

她这提议可谓面面俱到,云烈满意,济世堂这掌柜师姐就更满意了。

此事也启了济世堂的思路,使这传承数百年、分号遍及各州府的医家金字招牌下的所有医馆内,从此后就多了一条明码标价的生财之道。

****

因京中昭王府里还有不少以侍卫名义养在府中的前临川军伤残无归的将士,云烈与罗翠微商议后,决定依旧保留京中宅邸,以罗翠微之前在京郊置下的那几份田产,再加上临川这头按月拨回银钱贴补,以保障他们衣食无忧。

既如此,京中的昭王府自需有得力之人打点,加之老总管陈安上了年岁,不便千里跋涉再迁新地,这些事便交由老总管留在京中全权打理。

眼见着新宅子就要落成,云烈早早给留守京中昭王府去了信,调来两队侍卫及府中大部分侍者、侍女前来临川;而临川这头的昭王府总管一职,便落到了陶音的肩头。

新年之前,罗翠微与云烈这二位临川之主总算结束了蜗居小院的日子,崭新的昭王府宅院终于热闹闹迎进了主人。

有了京中调来的许多相熟帮手,陶音打点起偌大个王府新宅倒也顺当,将二位殿下照料得无微不至。

云烈到底脱不掉在军中养下的那种“凡事尽量自己动手”的习惯,总是将府中的人都往罗翠微身边赶。

罗翠微本就沉迷赚钱不能自拔,被服侍得如众星拱月,正好方便她专注广汇堂的生意,时不时再过问一下藩地军政相关的事务,余下便只管遵照医嘱安心养胎,倒也恰好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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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新年临近,城中几家布坊及成衣坊早早备下许多上好布料与成衣,以应家家户户采买新布、新衣过年的习俗。

商户们料想那家大小生意都爱掺一脚的广汇堂必定也不会错过这商机,哪知都到了腊月二十三,也不见广汇堂有布料或成衣进出。

对此,别说旁人讶异,就连广汇堂名义上的小掌柜宋秋淇也沉不住气,赶忙来王府请见罗翠微。

恰逢膳房刚有刚出锅的瑶冬炖生翅,罗翠微遵照大夫叮嘱不久坐,便自己去膳房捧出来暖呼呼一小盅,才走到后殿回廊下,就有侍者来禀说宋秋淇请见。

她想了想,吩咐侍者再去膳房另取一盅,并配上一碟子小甜糕送到书房,也好请宋秋淇边吃边说话。

宋秋淇原本毛躁躁候在书房外,远远见罗翠微捧着小盅过来,便赶忙迎上去,非要替她拿那盅。

“您如今有孕,不要拿这些重的东西。”接过小盅后,宋秋淇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罗翠微隆起的小腹。

近来罗翠微的肚子长得快,连带她的脸都跟着圆了不少,脚步也沉缓,整个人看起来是不如从前灵活轻便。

小姑娘那股子莫名的老成让罗翠微笑得不行,揉着脸边走边道,“就那么小小的盅,最多不过二两,怎么就成了‘重的东西’了?”

说话间就走到书房门口,门外的侍者贴心地将门推开。

由于云烈之前说过,他与夏侯绫必有一人随时在罗翠微十步之内,今日夏侯绫出外办事,他便留在家中处理公务,此刻自然也在书房中。

宋秋淇向他执礼问安过后,他便自顾翻阅着手头的折子,并不多话。

罗翠微在自己那张桌案后坐下,宋秋淇将小盅放到她面前,又贴心地替她揭开盅盖。

小姑娘从前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能吃饱就不错了,自也不知鱼翅为何物。但见盅内清寡高汤泡了一撮“粉丝”,外加几粒冬瓜圆球、几片火腿、两根菜心,全不像她所知的孕妇进补该有的伙食,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王妃殿下,您吃这么清汤寡水怎么可以?有孕之人不是要多喝鸡汤才对吗?”

罗翠微一听“鸡汤”俩字,赶忙捂住嘴,没忍住还翻了个小白眼。

她头几个月喝了太多鸡汤,大约是吃伤了胃口,如今别说叫她吃,就是叫她听听都难受。

待胃部的翻腾终于平复,罗翠微才紧了紧嗓子,脸色不太好地苦笑,“别跟我说……那个,我前些日子吃太多,近来实在听不得那俩字,就如同殿下听不得……嗯,懂吧?”

宋秋淇茫然地点点头,又扭脸看了看云烈,“噢,我听兄长提过,说殿下如今听得不‘梨’……”

话音未落,轮到旁边那张桌案后的云烈胃部一阵翻腾搅动。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倏地丢开手中折子,左手扶额,右手食指指着宋秋淇,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警告,“你闭嘴,再说话……”

他无比压抑地顿了顿,才接着道,“别以为年纪小就不会挨揍。”

****

不多会儿,侍者按照罗翠微先前的吩咐,送来另一盅瑶冬炖生翅,以及一碟子小甜糕,放到宋秋淇的手边。

可怜宋秋淇是来找罗翠微说事的,昭王殿下一句“闭嘴”,成功让小姑娘卡在那里,只能委屈巴巴地喝汤吃点心堵住自己的嘴。

幸亏在昭王府的地盘上,“王妃殿下谕令”似乎总是比“昭王殿下谕令”嚣张一头,罗翠微笑着朝云烈丢过去个纸团,那道“闭嘴”的“口谕”便当场作废了。

得了罗翠微允准,宋秋淇赶忙停止进食,皱起急切的小脸,快人快语,“旁的商户都进了新衣与布料,咱们却半点准备都没有,新年前的这商机可就要错过了呀!”

这些事她通常都是与夏侯绫交涉的,不过近来夏侯绫时常出城,她已有几日没见着人了。

今日眼看旁的商户全都准备就绪,她实在有些沉不住气,这才跑来请见罗翠微的。

“年纪小小,怎么记性就不好了?”罗翠微笑着喝了一口汤,从容道,“上个月底不是让你向宜州一个姓徐的人订过货吗?算算路程,过不了几日就该到了,哪里没准备?”

她只顾与宋秋淇说话,倒没注意旁边的云烈倏地眯起了眼,满眼警惕地望了过来。

宋秋淇猛地点头,“没忘啊!可咱们订的是粗麻短褐,开春后下地做活才用得上,不是过新年穿的那种贵重新衫呀。”

“看来你阿绫师父忙昏了头,这门功课没给你教仔细,”罗翠微抿了抿笑唇,“这时节旁的商家都只顾着新年新衫这桩厚利的买卖,所以咱们不去抢那点热闹。”

这大半年来,因新城建宅及建城防,周边许多无田产的游民都聚集到此做工谋生。

待到开春过后,除了城防还需继续用人,随着城中许多宅子落成竣工,许多人即将再度面临无产无业、无工可做的局面。

为了避免这部分人再度流散出城,年底昭王府已张榜出了告示:凡在新城内做工满半年以上的人,可前往州府留下相关记档落籍新城,再交保银半两,便能得州府在新城周边荒山上划定的地点,开春后即可自行垦荒耕种、建房定居。

“你想想,换了是你,垦荒耕种时舍得穿过年时花大价钱添置的新衣吗?”罗翠微以指尖叩了叩桌面,笑吟吟道,“加之又从流离失所到有田地可安居,正巧这大半年做工又攒了些继续,添置一两身下地专用的便宜行头讨个彩,是不正合适?”

宋秋淇这才恍然大悟,还是之前的路子,又是一笔旁人没瞧在眼里,却是货一亮相就能很快出清的痛快生意。

“可城中就这么多人……”毕竟也是个已一脚踏上商道的小掌柜,这时的宋秋淇已渐渐学着举一反三了。

罗翠微欣慰点头,解惑道,“除了这城里,可还有桐山、清芦、昌繁那些地方呢。你手底下如今那么多姑娘小子,正该去试试走街串户了。”

其余五城内虽人丁凋敝,可乡下的人家户并不算少,这些人家通常很少进城,若有人将这些日常用得着的东西送上门去吆喝,即便只是图个新鲜,也总会有人会买一点。

“这当面锣对面鼓的,又是几枚铜子儿的交易,自不会有什么赊欠,银货两讫,皆大欢喜。”

宋秋淇受教,心中大石落地,将点心和炖品吃得干干净净后,便高兴地告辞了。

待小姑娘走了,云烈才冷冷一哼,脚尖将桌案下的横木蹬得闷响,“姓徐的,嗯?”

罗翠微扭头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嗔道,“就是生意,你这吃的哪门子飞醋?”

为了多点开花,这笔生意没有走罗家的门路,走的是徐砚自己在宜州不为人知的那条线。

说起来,徐砚在宜州的生意,罗翠微也是有股子的。如今每个季度盘点账目后,徐砚都会将罗翠微应得的那份红利交到罗翠贞手上,再由罗翠贞转手交给自家长姐。

看似没有交集,却一直维持着利益相连。

自从开始储备明年末那场大战的军需金源后,这条线便成了罗翠微手中一枚重要的暗棋。

如今稍稍扶持徐砚,也是罗翠微替自己留的后招,这样即便将来京中有人突然切断罗家与临川的商事往来,就凭着徐砚这条线,她也不至于陷入坐困愁城的局面。

听她说了这其中的门道后,云烈一方面对自家妻子在商事上的如鱼得水钦佩无比,另一方面却又因为徐砚这个人而耿耿于怀。

“反正他对你居心叵测,你别理他。”

反正此刻书房内只夫妻二人,道理讲不过,昭王殿下索性就开始胡搅蛮缠、泼皮耍赖。

这娇撒得那叫一个别开生面。

气笑的罗翠微放下汤盅走去过,双手虚虚卡住他的脖子摇来晃去。

“你这泼皮狗子,我哪里理他了?之前的红利是罗翠贞替我收了再转来的,如今信是用广汇堂掌柜的名义出的,我与徐砚,根本就没打过照面啊!”

“什么什么?你与谁?”云烈磨牙,抬臂箍住她的腰身,“想想清楚,重说一遍。”

他根本不接受娇妻与任何旁的男子连在一起,光是口头说说都不行的。

受不了,酸啾啾。

“你就偏要无事生非做杠精是不是?”罗翠微奸诈一笑,两手捏住他的脸,“再叽叽歪歪废话多,信不信我叫你吃梨?!”

脸被捏到变形的云烈连忙噤声,神色痛苦地作势干呕一下后,弱弱回敬,“那我就只好请你喝……”

见罗翠微目露凶光,他赶忙将“鸡汤”两个字生生咽回去,改口道,“你若非要请我吃……那什么,我就只好吃你了!”

****

日子就在这样亲亲热热、忙忙碌碌的烟火气中飞快地过去。

新年之后,天气渐暖,罗翠微与云烈各自手头的事情也愈多起来。

人在越忙的时候越觉时间不够用,不知不觉间,春衫换了冬袍,夏裳又替了春衫,日子像是脱了绳环的疯狗似的,“嗖嗖嗖”就蹿过小半年。

显隆四十三年五月廿四清晨,罗翠微开始阵痛,昭王府上下如临大敌。

虽有三名稳婆与大夫花明守在罗翠微跟前,她们吩咐的各项准备也都已妥当,可随着罗翠微时不时的隐忍痛呼,候在外头的所有人都渐渐悬起了心。

一早就被撵到外头去的云烈只觉心如刀绞又度日如年,最后实在忍不住,挥开劝阻的众人,绷着脸推门进了房中。

花明一如以往地耿直,转身挡在云烈身前,“殿下还是出去等吧,我怕您待会儿可能会被……吓哭。”

“本王十六岁上战场,眼见尸山血海都没吓哭。”

撂下豪言后,云烈绷着冷脸绕过花明,走到床榻旁蹲下,握住了罗翠微的手。

痛了个半死的罗翠微眯眼一见是他,二话不说就扯过他的大掌,死命咬在他的虎口上。

云烈不动如山,安静地由着她。

曜黑如玄玉的眸底满是无能为力的彻骨痛意。

他紧紧抿着薄唇,喉头接连滚动,心中怔怔地想:

这崽子混蛋兮兮的,非常不像话。

等生出来后,他必须亲自动手打一顿才行。

别以为年纪小就不会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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