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例80, 若是看不到正文,可能是订阅不够,或是抽风, 抱歉。 虽然是自杀, 但她却没什么怨恨,卫家跟废太子造反了,如今的陛下,年仅二十的赵寂平定了叛乱,卫家只是这场内战中许许多多消失的家族中的一个,卫初宴不恨那位帝王,但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独活。
还有一点,其实很多人都开始怀疑她和赵寂的关系了, 赵寂想要保她她知道, 可惜从她主动让大理寺带走她的那一刻起, 她的命就不握在赵寂手上了。
大半在她自己手上,另外一小半, 其实是系在朝堂之上的。
她选择自杀, 除了已经卫家覆灭的打击之外, 也有对赵寂的考虑。
她是叛贼之女,亦是削藩令的提出者,没了她,帝王想做什么事情都好办许多。
只是……还是很想骂一骂她啊。
赵寂你个混账……
生命的流逝是不等人的, 骂人的话只是在心中打了个转, 喉咙便已溢满了铁锈的味道,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卫初宴好像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些像赵寂的,可是赵寂又从来没走过这么急的步子……大概是错觉吧。
是了,帝王又如何会进到这污秽的牢狱里来呢?
她嘴角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嘲讽,而后,疲惫感用力地朝她压过来,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黑暗即是死亡。
但是光明又重新来临了。
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灵魂自身体中飘出来,被什么东西强烈地吸扯而去,紧接着又被按压在了一个什么东西里,被各处传来的压力挤压着,她想逃开,却又无法逃开,而又好似挣扎了半晌,竟奇异般地适应起来,不再感到难受了。
然后……她的眼睛可以睁开了,于是她看到了光。
那是一大束灿烂的阳光,从半开着的门斜飞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金色的光芒里浮动,飘上去又落下来,如此反复。这时门被风吹开了一些,阳光也随之移动,光束的小尾巴打在了卫初宴的眼睛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里关久了,她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光了,因此下意识地偏头闪躲,眼睛随之扫过四周,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个印象:她在一个屋子里。
这是一间稍微有些小的木屋,她坐在屋里的床上,窗边有一张久经风霜的木桌,桌上放了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刀子削成的小木头人、几朵绣的很好看的头花……诸如此类。此外还有几张微黄的纸,一个砚台、一个笔洗、挂了好些毛笔的架子,笔洗、毛笔、纸张皆有使用的痕迹。这张木桌大约是房子里除床以外最大的摆件了,除了桌椅,屋里还有一个坏了一条腿的木马,正孤零零地窝在角落里,同时还有个不大的藤条箱子,看起有些年头了,就靠在床边。
卫初宴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些东西似乎都是她儿时用过的,那个木头人她以前有一个,胳膊后来被蹭断了,头花也是有的,忘了是不是这种样式了。这个房间她也还有些印象,似乎是开蒙之前住过的,是个有些简陋的屋子,在她的绝品血脉显露之后,她便从这间小屋搬出去,去了家里专程为她这个新生的乾阳君准备的院子。
怎么回事?她此时应当是死了的,可是此时她为何还能听和看,甚至她还能闻到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气。
是了,这个木屋前边有一株桂花树,每年金秋,桂花淡雅的香味会将人熏的昏昏欲睡,小时候先生教书时她总因为这个睡着,没少挨板子。
等等,金秋?金秋八月?
卫初宴下意识便要下床推门去看,却在坐到床沿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够不到地面,她低头望去,往日看惯了的那双长腿在此时仿佛少了一大截。
某种想法浮上心头,心跳一瞬间变得如同擂鼓般快,她深深吸了口气,复又缓慢地吐出来,而后她伸出手来看了看,果然也是小号的,她再次吸了口气,跳下了床,习惯性去瞧铜镜,却想起如果她的想法是对的,那么此时家中应当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脚步顿了顿,她转而朝门外跑去,跑到院外架子上放着的水盆前,低头就着清澈的水端详起来。
的确是熟悉的眉眼,只是此时还未长开,眼睛还有些圆,不像长大以后是略显狭长的,不只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好像也还没完全长开,她看不太清楚,但也能依稀辨认出自己眉眼之中的青雉之气。
这应当是她八九岁时候的模样。
八九岁……
咀嚼着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卫初宴的心中,一时复杂难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明明她前一刻已经死亡,下一刻却出现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她刚刚掐自己一把也的确是有痛感,可是人怎么会能够回到自己小时候呢?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她是已经死了?这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小姐,你怎么下床了!”
正沉思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思绪被打断,卫初宴有些不悦地朝院门外看了一眼。她此时虽然是孩子的身体,但是前世——姑且说是前世吧——实则已经在高位上呆了好些年,本身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又因为还带着些自杀的戾气,一眼望去,便把那大声叫唤的小姑娘吓得定在了原地。
“小,小姐……”
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头上扎了两个小髻,圆眼睛稍微有些黯淡,看起来是个比较呆的。她手上端了一个盘子,里边装了几碟小菜并一碗粥,看起来是特意给卫初宴送来的。初宴把她吓到了,她站在院门支吾几声,一时间竟是不敢进来的样子。
看清楚这丫头的脸,卫初宴更是愣了有一会儿。
这是以前伺候她的丫头,叫做墨梅,长大后没多久便和家里的门房成了亲,门房也被她放到外面做了个小管事。
如果没弄错的话,直到她死,墨梅应当都好好地生活在外面,所以,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的话,墨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么……她真的是回到小时候了?
心里已经有了推断,卫初宴张了张唇,喊了一声:“墨梅?”
弄懂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却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时她的眉头仍然紧皱,神色也显得有些严肃,这种神情放在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脸上,有种小孩子装大人的感觉,但也足够吓到从没见过卫初宴这样的墨梅了。
怎么办,一场风寒下来,小姐变得好可怕啊……
怕归怕,小姐在喊她,墨梅还是鼓起勇气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该,该吃饭了,小姐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夫人怕你饿着,就吩咐了墨梅,中午提早端些吃的过来。”
夫人……
这个词有些陌生,卫初宴很久没听人喊过了,她娘是个中泽君,和乾阳君以及坤阴君都不同,中泽君代表的是体弱的普通人,而她娘又是中泽君里比较弱的,等到她出生,她娘伤了身子,就更是大病小病不断,强撑着看她长到十二岁,终究是没了。
现在,她娘还活着,那么,这至少是在她十二岁以前。
脑海中快速转过一些念头,见到墨梅把饭菜放到院中那张光滑的石桌上时,卫初宴从善如流地在桌旁坐下来,接过墨梅递来的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稻米的香气随着木勺的搅动飘散开来,每喝下一口,都会有暖意从喉间一直滑落到胃里,久违的温暖啊。
牢狱里,可没有热气腾腾的东西吃。
见她吃的香甜,墨梅松了口气,现在的卫初宴低敛着眉,目光十分柔和,和从前的小姐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她也渐渐鼓起了勇气,在一边看着,叽叽喳喳地同卫初宴说些话。
“小姐你的头还疼吗?等会墨梅再去给你端碗药来,要喝了才好早点好起来呢。”
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墨梅也已经有了以后那个管家婆的样子,虽然还是有点傻气。
“还是有些头疼,脑子烧的迷糊,好些事情都模模糊糊的记不清了……墨梅啊,我有几个问题。”
……
“卫初宴不能死......陛下......”
“可是赵大人吩咐了......不能活......”
“王大人也说......谋逆大罪!”
“陛下只让我们审问......”
“卫家已灭......不过一罪臣而已......”
“姓卫的身体真好......若是拷打死了也便罢了,二十九道刑用上去,任是......居然还没死......她一个下品的乾阳君......”
“如何处置......”
那些人说到要她死,她没有什么反应,说到要给她加刑,她也没什么反应,但当他们说到“卫家已灭”时,被紧紧套在枷锁上的那双手还是用力地握紧了一下,因着这个动作,刑架上的木头竟隐约有了碎裂,她意识到这一点,苦笑一声,把力卸了,这个过程里,那只纤细手臂上的伤口被崩开,新鲜的血液顺着手臂滴落,落在已呈深褐色的地板上......
听到这边的动静,有几人匆匆朝这边跑来,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理寺的两位少卿,接着是两名狱丞,几人的视线里,卫初宴形如死人地挂在那里,头依旧垂着,墨色长发披散着,乱糟糟的。
形如死人。
“不会是死了吧?”
“去看看。”
虽然刚刚还在议论是否要对卫初宴下黑手,这时这几人看到这幅样子也不由把心提起来了,犹疑的几句话过后,一个胡子拉渣的中年大汉走上前来,撩开卫初宴的头发,粗黑的大手按上了她的脖颈,感受到那里的跳动,他的脸色没有崩的那么紧了:“大人,她还活着,还是那副死样子。”
发丝重新垂落下去,有一瞬间,卫初宴纯美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火光里,火光之下,清隽的面容虽然苍白无比,却依然能牢牢抓住人们的视线。
好在那脸蛋只是露出了一瞬,否则众人恐怕很难主动将眼睛从她脸上移开。
有几人心想,果真是祸国的容颜,难怪陛下不顾朝野的反对,执意要保她!
狱丞说她还没死,这些人听过以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其它的情绪滋生出来。
其实就这样死了,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让大家都难做......
想归想,这样那样的情绪之下,这几人对卫初宴其实还有些佩服。两位少卿便不说了,许许多多的重要案件都是他们跟进审理的,看惯了鲜血。狱丞则上惯了刑,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把式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软骨头硬骨头都有,一上刑便鬼哭狼嚎的、无论如何折磨都慷慨激昂的、强撑着一口气也要挣扎的......但他们却很少见过卫初宴这样的。卫初宴很安静,无论受什么刑都一样的安静,她甚至能冷静地看着伤口,看着他们用刑仿佛那些刑具不是用在她身上一般。
这样的人......你休想从她嘴里套出一句话!
站在这里的这几人,背后其实分别有着不同的势力,他们有些是本来就安插在大理寺的钉子,有些则是临时被收买或是胁迫了,卫初宴心里清楚的很,他们有些想要她死,有些要保证她活,而无论如何,想她死的总要比想要她活的多的多的。
这一间小小的刑房便是朝中大臣的折射,卫初宴不能活,无数人这样认为。
“忠臣要她死,奸臣也要她死,这些孤都不在意,可是高沐恩,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与此同时,数里外的齐朝皇宫中,那位年轻的帝王正立在寝殿前,眉头紧锁的望着远方的宫墙,同身边的深衣太监说着什么。
“小人不知。”名为高沐恩的太监已经在帝王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了,他因此有了名姓,如今听到君上问话,他恭敬地垂首立在帝王身边,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只是那心中是否是一样的不解,便很难说清楚了。
他心中清楚,陛下并非是在问他,果然,一会儿之后,陛下暗含威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最难的是,她自己也想死了。”
饶是明白君上自己有了决断,这句话还是把高沐恩吓了一跳,他神色大惊,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皇城庄严,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背后,隐约有太监安慰的话语夹裹在风雪中,间或,有帝王的一两声苦笑。
同样的晨曦之下,阳光照不进重重砖瓦堆砌的大理寺大牢,这里仍然是阴风的天堂,呼呼的风声中,数日来从未从卫初宴那里得到回应的几人,第一次听到了这位“大人”的声音。
“卫家......如何了?”
太久没给她水喝,此时她的声音沙哑的很,甚至有些难听,像是蛇的嘶嘶声,不似这位大人长期以来给人的温润感。几人有些错愕地望向卫初宴,见到她终于主动抬起头来了,她睁开眼睛望着他们,眼里如同储了一汪死水,没有什么情绪,好像这几天里给与她诸多痛苦的人不是眼前这些人一般。
她不在意这些。
一瞬间,大理寺官员们有了同样的想法,其中老辣一点的,更是忍不住泛起了喜色,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如果一个犯人一旦开口,哪怕他只是说了一个字,或是只哼了一声,都离他开口吐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远了。
心思流转,有人想要隐瞒卫家已全数伏法的事实,以此来诱导卫初宴,而这个念头还没滑落到底,少卿之一的李思出声了:“昨日丑时,叛贼营地被攻破,废太子携一干反贼自杀,卫平南也在此列,卫家其他人等被找到时都已自杀,目前看来,卫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来,卫大人。”
宣告着一个家族败亡的话语,便在此时,轻描淡写地传入了卫初宴耳朵里。
“我听到了......之所以开口问,也是还有一丝侥幸罢了。”
跳动的火光中,卫初宴喃喃地说着,她的语调极浅,但话语里的凄凉绝望却又太过明显,在这些人听来,好似有人幽幽地在他们颈后吹了口气,是彻骨的冰凉。
此后,卫初宴又陷入了沉默。但大家都能看到,她已经不再那么平静,他们看到她把头低低地垂下去,发丝遮住了她的脸颊,而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她的肩也在抽动,一下,两下......他们猜想,这也许是在抽泣。
“卫大人,陛下仁厚,仍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的,只要你将废太子余孽的去向供出来,便能以功抵过!”
李思继续道。她知道有人想拿着卫家做文章,因此一开始便断绝了这个可能,她的任务,是尽可能地保下卫初宴。
“卫大人,王法昭昭,你若迟迟不愿招供,下官也只能将你视作反贼了!”
正劝着,另一位少卿也说话了,李思眉头一紧,想要截过话头,却见到一位经验老道的狱丞急急上前几步,抬起了卫初宴的下巴。
和刚刚的放松不同,卫初宴的牙关咬的极紧,这本也没什么,人在极度悲伤之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反应,李思觉得这狱丞过度紧张了,正欲呵斥,却见狱丞指了指卫初宴的喉咙。
那里正一上一下地滑动。
想到某种可能,李思吞咽了一下,喉头从未如此干渴,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那嘴唇在发抖。
下一刻,狱丞终于撬开了卫初宴的嘴,鲜血从那里流下,流过尖削的下巴,流进卫初宴纤细的脖颈里,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上画下一条蜿蜒的血线......
这个人她......咬舌自尽了!
刚刚他们以为的抽泣,其实是卫初宴在吞咽咬断舌头以后大量喷涌出来的血液,那本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把它们逼出来,又为了不让官员们发现而将它们吞咽下去......
她本就已经流失了大量的血液,这样再一咬舌,又没得到及时的止血,如今一刻钟过去,即便是大罗神仙过来,也已回天乏术了。
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李思一手撑在桌上,几乎要晕过去。
那狱丞再去摸卫初宴的脉搏,摸到的已经是死脉。
差点被小豹子扯的一个趔趄,卫初宴单膝跪在辕座上稳住身子,轻声应了,而后倾身朝车舆内探进去,寻了个接近前边车帘的位置坐下。赵寂随意坐在车中,见她将脊背挺的直直的,如青竹般坐在一侧,眼帘微阖,眼神低垂,如同还坐在书院课室中。
这个人,好似永远都是一副规矩守礼的模样,但其实,她都敢在课上反驳先生,亦敢一下子威胁数十名学子,谁说她守规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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