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脸上的神色越凝重,杀人流血是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的。
这疯子的话里话外透露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就是他方原人还没到江南,已被那帮东林党文人妖魔化成了吃人肉、喝经血的怪胎。
笔如刀锋,杀人诛心,这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舆论战了。
所谓的盛世,那是笔杆子里的盛世,只要有御用文人一波波的吹,就是在老外看来百姓面如菜色,无精打采的时代,也是康乾盛世;若得罪了笔杆子,就是老外眼中百姓个个精神饱满,业余生活丰富多彩的万历时代,也是民不聊生的乱世。
所谓历史上的好官、清官,更是任由文人来编排的。历史上的陈世美是清朝时期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清官,因拒绝受贿,被同乡文人编排成了抛妻弃子,灭绝人性的畜生,最后被包拯直接给砍了头;而那些被李自成敲打出几千万银子的东林党官员,却个个被包装成清廉如水的正人君子,而花光了皇银内帑的崇祯,却被诬陷成了一个宁可上吊也不愿拿出皇银的智障守财奴。
这就是舆论战的可怕,能颠倒黑白,还能指鹿为马。
而他方原,在掌控话语权这一块确实是短板中短板。
方原强忍着怒火,面色平静如水的说,“兄台高姓大名,为什么前来找我这个吃人肉的方屠子?”
那人飒然一笑说,“人人都说你是方屠子,偏偏徐园主,圆圆说你是方善人,我就是很好奇,前来一睹你的庐山真面目。”
方原一下恍然,这人和陈圆圆有关系,更是才貌出众,若估计无误的话,这人就该是陈圆圆的情人,明末四大公子之一,复社在野的骨干,冒辟疆了。
复社就是由一群江南士大夫、青年学子组织的一个社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政治社团,而是一个文学社团,政治理念以东林党后继自居,立场是站在阉党的对立面。
冒辟疆此人,史书明载,他是文采出众,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屡试不中后便浪荡妓女花丛。曾与陈圆圆有过婚约,后陈圆圆被捉去了京城,便娶了倾慕他才气的名妓董小宛当妾室。满清入侵江南后,终生不仕清,还算是个明末四大公子里有骨气的一位。
方原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关于冒辟疆的事迹,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淡淡一笑说,“冒辟疆,冒公子此行看出什么来了?”
他一口就叫出了冒辟疆的名儿,冒辟疆愕然的瞧向了徐华,以为是他泄了密。
徐华忙摇着头说,“冒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冒辟疆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方原身上,神色倨傲的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敢不敢回答我几个问?”
方原笑了笑说,“问吧!”
冒辟疆再次仰头饮尽了一杯酒,将酒杯飒然的往后一扔,开门见山的问,“你到江南是做什么呢?”
“哐啷!”
方原听着酒杯落地,摔得粉碎的声儿,淡淡的说,“手头紧,找银子。”
“找银子做什么?”
“打满清要银子,打流寇要银子,募兵、练兵要银子,购买、铸造军备要银子,冒公子,你问的不是废话?”
“找银子为什么来江南找?京城里那么多贪官污吏,随便抄抄家也有了。你是不敢去动京城的高官,只敢来江南欺负小百姓?”
“我是老虎、苍蝇一起打。北土烽烟四起,京城稳定才是第一要务,京城的高官我会打,但却不是现在。何况,江南那帮惧怕我方原前来的士绅、富商也算是小百姓?冒公子是在说笑话,还是在侮辱方某的智商?”
冒辟疆为之语塞,左顾而言他说,“若江南的士绅、富商不愿意给银子呢?”
方原冷冷的说,“冒公子是饱学之士,该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破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江南不给银子,满清打上门了,让你们人人都梳猪辫子,你们愿意?”
冒辟疆连番追问,却被方原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不甘心的问,“你准备在江南怎么收银子?”
方原笑着说,“田税、商税、矿税、市舶税,我全都要。我还有一个胡萝卜,一个大棒,愿意配合的,就给胡萝卜,不愿配合的,只有大棒侍候。”
方原在山西屠灭了八家晋商的消息早传到了江南,他不经意间的威胁,任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在说笑。
他也不介意令冒辟疆知晓自己的打算,冒辟疆是江南文坛领袖级的人物,由他去给江南士大夫阶层带话,那是最合适不过。
冒辟疆也是性情中人,听方原口出威胁,愤而起身,正要转身不告而去,身后却传来方原冰冷的声儿,“冒公子曾经考过六次科举,结果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捞到,是吧!”
冒辟疆止步驻足,回过身来看着方原说,“我能不能中科举,与你何干?”
“冒公子屡次去考科举,证明你也是想为国效力的;胸怀大才,却屡试不中,是因为江南的官场,士大夫阶层已烂到根了。”
方原猛地起身,指着他面门呵斥说,“方某实在想不明白,冒公子,还有你们复社的青年文人不去恨那帮结党营私,蝇营狗苟,搞得江南官场乌烟瘴气的士大夫,却和那帮人站在一个立场来针对我方某,是何道理?”
冒辟疆与他争锋相对的说,“方原,你也是阉党一员,与阮大铖之流有什么区别?”
阮大铖就是自诩阉党成员,在南京官场搞得是乌烟瘴气,成了过街老鼠,冒辟疆等复社成员就曾联名上书弹劾过这个阮大铖。
方原沉声说,“你们认为我是阉党,我就算阉党吧!东林党、阉党争了数十年,耗尽了大明的元气,无非是打着党争的名义,在争权夺利而已,谁是邪恶?谁又能代表正义?”
“阉党阮大铖不能给你们复社的读书人公道,换成东林党上位了就会有公道?周延儒是东林党人,靠着利用你们复社文人的支持当上了辅,转眼就联络复社的叛徒吴昌时毒杀了复社领袖张溥,这过河拆桥的手段玩得是炉火纯青。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过是被政客利用上位的工具,用过之后就被弃如敝履。”
冒辟疆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之前的倨傲不见了踪影,缓缓的坐回了桌子前。
方原指着他面门厉声说,“冒辟疆,我再与你说些事关你们读书人的现实话。你们这些寒窗十年的读书人为了什么?不就是金榜题名,娇妻美妾,衣锦还乡?”
“那些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士大夫、富商,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早就将江南官场腐蚀殆尽,永远给不了你们这个公道,你们就是成立一百个复社,一千个复社,也讨不回这个公道!只有我方原主政江南,才能打破不公平的官场格局,还你们读书人一个公道。”
冒辟疆若有所思的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又抬头问,“方原,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方原沉声说,“我们年龄相仿,出身相似,志向都是打破士绅、富商垄断官场,财富的局面,你们不信我,难道信那些官场老油条?”
冒辟疆沉吟着说,“那你为什么要替青年读书人说话?”
方原正容说,“因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我们才是大明未来的希望,而不是那帮敲髓吸血的官僚、士绅、富商。”
他一口一个我们,就是在拉近与冒辟疆这些立场相对中立的读书人的关系,舆论战既然已经开打,方原是急需要冒辟疆之类江南名士的支持,才能对抗江南那帮士绅、富商咄咄逼人的攻势。
冒辟疆默然瞧了瞧他,缓缓的放了酒杯,站起身子转身而去。
刚走到门口,冒辟疆回过头看着方原说,“方原,苏州、扬州、松江、常州四府的士绅,富商已花钱、花粮武装了山东的流寇梁敏,或许会在济南、兖州府对你们进行突袭。若你能平安抵达江南,我们再把酒言欢吧!”
徐华担心方原不知流寇梁敏的势力,形成误判,又补充说,“方大人,山东流寇梁敏,是梁山巨寇李青山的余部,聚众两万人,在济南、兖州二府劫掠为生。这次又得了钱粮,还有不少的军器支援,实力不可小觑啊!”
方原稍稍一怔,看来这才是冒辟疆此行带来的秘密情报,若不是一番话打动了他,他也不会告知这个情报。
两万武装精良的流寇,确实是个棘手的对手。看来江南这帮士绅、富商对自己来到江南是深为忌惮,宁可援助流寇,也要将自己这一行人狙击在山东地界。
方原人还没到江南,与江南的士绅、富商已在有硝烟、无硝烟的两个战场,全线开战,这次江南之行,注定是一场恶战连连的较量。
他虽在暗暗担心,面上却是飒然一笑,“冒公子,到了江南,我必会上门拜访。”
冒辟疆点了点头,和徐华一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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