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老闷设陷阱的技术其实很一般, 这次逮着的兔子虽然还没死, 但伤了后腿, 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毛春妹说了一声杀了吃吧,四凤立刻欢呼了一声,一手提着兔子,一手提着刀, 跑去小溪里找她爸边爱军了。边静玉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作为一个男人,前世有人服侍,今生年纪还小,所以从来没有杀过兔子、杀过鸡、杀过鱼,结果才九岁的四凤就敢在她爸杀了兔子后帮忙处理兔肉了。
这一定是因为友军太强大, 绝对不是因为我太没用。边静玉如此想着。
边静玉把三凤叫到一边,从包里取出六本笔记本和一打铅笔, 递给三凤, 说:“二叔让我带给你的。二叔估摸着你的笔记本快写完了, 特意给你准备了新的。”其实是边静玉提醒了边爱党, 边爱党才想到要给女儿准备学习用品, 但当边静玉对三凤复述时,他却把自己在里头挥的作用彻底隐去了。
三凤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孩子对于父母总是心有期待的。知道爸爸心里还想着自己,三凤就很开心了。
对于边爱党没有把自己带在身边这件事, 三凤心里其实也能理解。虽然边爱党对外不说自己是上门女婿, 但他现在其实和上门女婿差不多。他如今住着岳父的房子, 那房子一共就两个卧室, 如果三凤也住过去了,难道她要长期在边爱党岳父的房子的客厅里打地铺吗?这会让所有人都觉得尴尬的。
但理解归理解,三凤心里不是一点都不难过的。她出生后还不到两个月,亲妈就跟着别人跑了,不仅亲妈这些年都没有来看过她,就是她亲妈那头的亲戚都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她。她只有爸爸了。但爸爸再婚后注定要被分出去一半。哦不,应该说是被分出去了一大半。三凤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二叔还让我转告你,假期里不要疯玩,记得好好复习功课。”边静玉眼珠子一转,“三姐,你要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等到开学后,可以亲自去问二叔。二叔肯定很乐意为你解答。”请教问题也是拉进父女关系的好办法啊!三凤和边爱党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沟通,三凤不是一个能够主动的人。
三凤抱着笔记本,见边静玉人小鬼大地提点自己,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暖暖的,好像冬天晒到了太阳。如果她精通后世的网络用语,她就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可以称之为是萌化了。
三凤忽然说:“大宝啊,你怎么忽然想要要养兔子了?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小兔兔啊?”她想,如果大宝真喜欢这东西,她是不会设陷阱也逮不着兔子的,但是却可以用破衣服给大宝缝一只小布兔子。
“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围着兔子,我以为你们想养呢。”边静玉郁闷地说。
一听是因为这个,三凤顿时觉得出乎意料,但是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大宝总是特别能够体贴人。她笑着说:“那你可误会我们了,我们哪里是想要养兔子啊,我们那时是在研究该从哪里开始吃呢!”
村里像大宝这么的男孩子其实还有好几个。三凤曾经见过一个男孩骑在他姐姐的背上,使劲攥着姐姐的头,姐姐都疼得哭了起来,他们的妈妈却还在一边笑,说什么孩子闹着玩呢,玩得真开心。
大宝却从来不会做这种事。他从来不会作践自己的姐妹。
这么一想,等大宝长大了,他肯定也做不出把家里的姐妹胡乱嫁出去谋彩礼等各种没有把姐妹当人看的事。但三凤心里却依然始终存着一种隐秘的恐慌,单单大宝把她当人看并不能消除这种恐慌。她在很多时候都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片土地。二凤有时会口出抱怨,那是因为她对这个家里的一些人还抱有期待,三凤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却已经在心里把一切都看透了。
村中间那栋低矮的平房里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每当有孩子从他门前跑过去时,他总会眯起眼睛笑。三凤小时候曾一度把他当成是好人,她甚至想,要是她家里能有这样一位太太该多好啊。那老人比毛春妹还年长一辈,按照当地的土话,称呼曾祖父和曾祖母都为太太。然而有一天,三凤忽然听到大人说起了一件事,就是这位看上去很好的老人,曾亲手溺死过儿媳妇、孙媳妇生的数个女婴。
三凤顿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冲上头顶。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三凤对脚下的这片土地再无眷恋。
就目前来看,三凤是边家孩子里成绩最好的一个。
她不一定比元凤和二凤聪明,但她绝对比她们勤奋。在学校里的时候,三凤总是拼了命一样地去读书。因为,只有读书能给予她离开这里的底气。学到的知识将长存于心里,是别人绝对夺不走的。
姐弟俩还想再说些什么,毛春妹在里屋喊了边静玉一声。
边静玉蹬蹬蹬地跑到了里屋。
毛春妹正在整理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篮子里有一包饼干和一袋红糖。不用说了,这两样肯定要被毛春妹锁在柜子里,每天拿一点出来给边静玉吃,别人是半点光都沾不到的。篮子里还有一双鞋。
毛春妹喜滋滋地把鞋子递给边静玉说:“大宝快试试,看看能不能穿。”
边静玉非常无奈地说:“奶,这是女鞋啊。”这鞋子既然是从镇上带回来的,估计是边美辰给三凤准备的。作为继母,边美辰可能对前头留下来的女儿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她对三凤也确实没有恶意。
“胡说!这鞋子这么好看,就是要大宝穿才好啊。”毛春妹装傻充愣地说。
边静玉指着鞋面上的粉色蝴蝶结,非常不高兴地说:“奶,这真的是女鞋。你爱给谁穿就谁穿,反正我是不穿的。”他后面一句话的语气已经有点不好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尊重长辈,实在是因为如果他不闹下脾气,毛春妹就永远不会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会一直劝边静玉把这双新鞋子穿上。
好好说话没有用,只能咬牙变身熊孩子。
不说款式不合适,就是大小都不会合适。毕竟,十来岁女孩的脚怎么可能会和五岁男孩的脚一样大。毛春妹拼命地往鞋子里塞鞋垫,塞了一双又塞一双,好像这样一来,边静玉就能把鞋子穿上了。
在毛春妹看来,好东西就是要留给大孙子的。别管合不合适,反正不能让赔钱货占了便宜。
“把蝴蝶结剪掉,别人就看不出来了。”毛春妹信誓旦旦地说。
边静玉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疼。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但生活硬生生把他逼成了一个不讲理的人。见毛春妹执迷不悟,他从毛春妹手里夺过鞋垫扔在了地上,黑着脸说:“奶你怎么这样啊!我都说了我不穿了!谁还看不出来这是女鞋呢,我要是把它穿了出去,小胖他们肯定会骂我娘娘腔的!”
“又是小胖那帮坏小子,他们平时是不是就老欺负你?奶帮你骂他们!”毛春妹说。
边静玉做出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来,怒气冲冲地说:“奶怎么就讲不听呢?我说了不穿,就绝对不穿!这鞋子是二婶给三姐准备的吧,你非要让我穿做什么!我就是没鞋子穿,我也不会穿女鞋的。”
见边静玉道破了鞋子的来历,毛春妹忍不住骂了边美辰一句,说:“败家媳妇连鞋子都不会买!”
“奶,快把鞋子给三姐送去吧。二婶买了鞋子,校长爷爷肯定是知道的,你非要给我穿,叫校长爷爷看见了,他怎么想?肯定觉得我不懂事,连姐姐的东西都要抢。他以后就不喜欢我了。”边静玉说。
边美辰的娘家是老边家最贵重的一门亲戚了。毛春妹心里盼着边静玉以后能考大学,又觉得考大学那么难,就指望着边校长能照顾边静玉一点,所以她暂时不敢惹怒边校长。毛春妹试探着说:“你只在家里穿穿,去镇上时就换回布鞋。三凤那里,奶帮你好好说一说她,保管她不敢去镇上说三道四!”
边静玉:“……”
见边静玉的脸色更黑了,毛春妹就知道边静玉不同意自己的办法。这么一双好鞋,宝贝孙子却没法穿,毛春妹肯定不会对边静玉火,一腔怒火就冲着边美辰去了,骂道:“老二媳妇真是不懂事!”
边美辰关心继女,怎么就不懂事了?
“你爷爷也不懂事,逮什么兔子,逮只野鸡不好么!”毛春妹甚至还迁怒于自己的丈夫了。
边静玉不喜欢吃兔子,或者说他在家里塑造了一个绝对不吃兔肉的形象,所以家里的女孩才能吃上几块兔肉。这就是几个凤会对着兔子流口水的原因了。如果家里杀了鸡,在边静玉没有彻底恢复记忆前,他很喜欢吃鸡肉。毛春妹炖鸡时,就会把所有的好肉都挑出来给边静玉,一顿吃不完,下一顿接着吃,边爱国和边爱军两个当儿子的还能吃点鸡头、鸡屁股什么的,这家里别的人就只能喝汤了。
现在边静玉恢复记忆了,吃肉时就更挑了,吃鸡只吃腿,别的肉都是不碰的。毛春妹苦劝不下,大多数肉就归她两个儿子了。边爱国会趁着毛春妹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妻女一点。边爱军见状也会给妻女分一点。同样一件事,贺桂花会欣然接受,蒋旺男却会怨边爱军,给女儿吃什么肉啊!
总之,虽然里头还是会有些许不愉快的地方,但边静玉“挑食”了,家里人就都能沾点肉味了。
这次边老闷套到了一只兔子,大家省着点吃,接下来好几天都有肉味了。
晚上时,毛春妹亲自下厨炒了个兔肉丁。作为婆婆,她对厨房的把控是很严格的。村里的婆婆们虽然都喜欢支使儿媳妇,让儿媳妇去做这个,又让儿媳妇去做那个,但她们大都不会让儿媳妇上灶。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余粮,每天做饭时经手的食材都是家里仅有的油水。
谁掌了灶头,谁就相当于是掌家了。
因为边静玉不爱吃兔子,毛春妹怕边静玉吃亏了,就单独给他炖了一份鸡蛋羹。要是二凤平时见到边静玉单独加了小灶,她心里肯定又要嘀咕一两声了,但今天既然有兔肉,谁还顾得上鸡蛋羹啊!
这时候村里的晚饭都吃得早。虽然村里已经通电了,但家家户户都舍不得电费,因此晚饭都是赶在天黑之前解决的。老边家刚收拾了碗筷,就66续续有人上他们家门了。这些都是来蹭电视看的。
作为村里唯二有电视的人家,老边家每到晚上时都很热闹。
毛春妹也心疼电费,但她要脸,觉得别人家没有电视,她家有,这就是一种光荣了。而且,经常来他们家蹭电视看的人,大都也有些分寸,见到了边静玉,总会给边静玉送些吃的,要说是多精贵的东西,那是没有的,一般都是自家做的地瓜干什么的,毛春妹见大孙子有零食吃,心里也就舒坦了。
因为两世所处的阶级不一样,边静玉前一世虽然生活在古代,却生于古代的上层人家,他这一世虽然生活在了现代,却生于现代某一片落后而贫穷的土地上,边静玉并没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今生所处的时代比前世更加进步。好在还有电视机。对于古人来说,电视机的确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明呢!
老边家的电视只能收到两个台,一个是中央台,一个是省台。
听着熟悉的旋律响起时,边静玉异想天开地想,要是他能出现在新闻联播里该多好啊,全国人民都能看得到,怡弟说不定也能看到他。哎,每一天都要在心里问上一百零八遍,怡弟到底去哪儿了?
新闻看到一半,边静玉听到了六凤的哭声,哭声是从边爱军和蒋旺男的屋子里传来的。
边静玉连忙跑出了堂屋。
四凤正好拉着六凤的手从她们父母的屋子里走出来。见到边静玉,四凤摇了摇头,小声地说:“还是为了我读书的事……奶同意了,我妈不敢反对,但她心里又不乐意让我去上学,这几天就一直变着法子说我,连带着小六也被骂了。”蒋旺男在其他的所有的人面前都是一副唯唯诺诺好欺负的性子,唯有在她自己生的两个女儿面前敢耀武扬威。她当初在娘家怎么受家里人压迫,现在就怎么压迫女儿。
边静玉摸了摸口袋,想摸颗糖出来安慰六凤。
四凤见状连忙说:“你别总顾着小六,都自己吃了吧。你前天给她的糖,她还藏着没有吃完呢。”
六凤虽然比边静玉大几个月,但她作为一个真正的五岁的孩子,平时肯定受边静玉照顾比较多,因此不像是边静玉的姐姐,反倒是更像边静玉的妹妹。六凤抽了抽鼻子,对着边静玉告状说:“我妈骂我们……骂姐姐偷懒不干活,是一只懒猪。骂我投错了胎,不给她长脸,说我就是路边的一根野草。”
六凤不一定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比如说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要说她投错胎了,她只是在复述蒋旺男的话而已。这孩子的记忆力挺好的,才能一字不错地复述出来。边静玉摸了摸六凤的脑袋,说:“你妈妈说错了,以后不要听你妈妈的。四姐姐是人,你也是人,你们都是堂堂正正活着的人。”
六凤点了点头。
姐姐是人,她是人,大宝也是人,但为什么妈妈总说她们和大宝不一样?
耿直的六凤很努力地在自己的心里琢磨了一下,机智地用边静玉说的“人”替换了她妈妈话里的“懒猪”和“野草”,焕然大悟地说:“那姐姐是一只人,我是一根人,大宝是一个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四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边静玉也觉得六凤的思维方式有些逗,然而可爱的童言无忌下却藏着大人们无比丑陋的偏见。边静玉再一次纠正六凤说:“不对。四姐姐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生而为人,都一样堂堂正正。
(https://www.yqwxw.cc/html/109/109561/26355502.html)
www.yqwxw.cc。m.yqw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