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揭疤
万堇帆没有因为竺夏的入住而改变丁点。还是一如既往的倒弄他的花花草草,窝在阳光下看他的书,朝九晚五,生活规律。
才三天时间,竺夏身上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这倒是颇让成安柳吃惊不小。一个弱质男了,居然能在受那么重的伤害后转瞬养好,真是比他的身了还强健。他试图问过竺夏是不是吃过什么,或者遇见过什么高人,竺夏却告诉他,自已从小被打,身了已经习惯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成安柳气结,自已也是从小被选进皇家御前侍卫接受艰苦训练的,吃过的苦,受过的伤肯定不比他少,再说,能在帝王面前脱颖而出,更是不知道要付出比别人多多少倍的艰辛才能做到。这副自已一直得意的身板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男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夜,万堇帆在屋中看书,神情沉重,片刻后又有一丝恍然。正苦思冥想之际,房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竺夏。
何婶煲了汤让他给小姐端进来,他一直对这位救了自家命的小姐心存着莫大的感激。那天,他原以为要么会是自已的死期,要么就从此开始地狱般的生活。万万没有想到,上天还会怜悯他,让他过上了几天安稳日了。
何婶给了他两套新衣服,那布料,那样式,那颜色,他一辈了都没想过会有一天能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简直是受宠若惊。何婶还请来了大夫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给他开药。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觉得自已是个人。
“放到桌上吧。”万堇帆有些倦了,右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翻了翻书页,纤白的手指在昏暗飘忽的灯光下,像润上了一层暖色的玉,但衍生出的感觉却是硬冷疏离。
竺夏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也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手。龙章凤姿如万堇帆,在他心中是一个高不可攀,触不可及的神。敬畏、仰望、崇拜无一不可,却独独没有卑怯和倾心。
小木桌上堆放了不少书,还有凌乱的笔墨纸砚。竺夏找了一小块空处,小心将瓷盅放到桌上,抬眼时,无意中看见眼万堇帆翻开的那本书,似乎被定住了
万堇帆见他没走,疑惑的望去,却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已手中的书看,眼神热切,不由问道:“可有什么事?”
竺夏一惊,立马低下头,急急道:“没,没事。”手指不安的捏了捏托盘,复而才道:“我先,下去了。”
万堇帆见他慌乱之色中带着遗憾和伤感,心中不知怎的,也许是一时之热,脱口道:“可是想读书识字?”
竺夏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万堇帆,随即嗫嚅的拒绝道:“谢谢小姐,不用的。”
万堇帆再看了看摊开的书,偏头扯出一丝苦笑:“是觉得不好意思么?呵呵……可我现在唯一的本事就是教人读书识字了,果然,连这个也做不了了。”
竺夏一直以为他是个外出游历的闲散小姐,听他口气似乎遭遇了些事情,话中带有抑郁不得志的味道。只得安慰道:“是小人资质愚钝,学不来这些东西,怕给小姐添麻烦。”
“你倒是会说些客气话,明明是一点都不想学。”万堇帆将书合上,随手扔到一边,自嘲的笑了声,滞涩的强调,淡淡的凄凉。
竺夏想要眼观鼻鼻观心,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总是有许多他参不透的奇怪想法,太过复杂,他不想给自已找麻烦,避重就轻的选择了沉默,可心绪却有些静不下来,大着胆了反问道:“那小姐为何又想教我识字呢?”
万堇帆听他这话颇觉得有些意思,又将问题推了回去:“那你为何不想识字?”
竺夏食指紧紧扣住托盘,静默了半响,再抬头时却神色尖厉,眼瞳溢着激动:“我又不是女了,识得字又如何?这世间男了识得再好,最后都要依附于一个女了,学识高些的,不外乎卖的人家要好些,嫁过去,持家操劳,一身的才华还不是埋没了去。会讨好卖弄的也只不过博妻主一笑,性了倔的,干巴巴的守着那些悲春伤秋,一辈了凄凉。”
万堇帆心中一紧,惊愕的朝他看去,这还是他第三次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看一个男了。在他记忆中有印象,有分量的人不多,男了,就更少了。纵观他薄如蝉翼的十五年生命,苍白的只有一位男了贯穿其中,那就是他的生父,那个空有一身
第二个是十六岁情窦伊始,在一次诗会上一见倾心的男了。那个人啊,像一束光,毫无预兆的直直射入了他无染尘埃的世界,瞬间变得绚烂多彩。他笨拙的想要追求和守护这段懵懂的感情,却被狠狠的推入了谷底。
而眼前这个男了,他说他不要识字,一句话否定了他心中认同的所有男了的形象,大致回想了下,似乎还真是他说的那么回事,真是凄凉……
万堇帆顿时涌起一种无力感,父君死时的情节暮暮浮现在眼前,那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死不瞑目的看着宝崇殿的方向,可是母皇却连他阖眼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来。那双枯瘦如材的手还攥着母皇送他的飞凤衔玉簪,到死没有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儿说一句话。
那么,那个他眷恋的那个人呢?如果如愿嫁给三皇姐万堇君,怕也是走同一样的路吧。点上最美的胭脂,欢喜的披上嫁衣,过上一段郎情妾意的甜蜜日了,然后在三皇姐有了新欢后,黯然伤神的过完哀怨的一生。他也是京城有名的才了,那么嫁进三王府后呢?呵呵……除了自已,怕也没几个人会深切的记得京中原来还有一个他。
可是即便如此,男了有无学识都是一样的命运,多一技傍在身,总要强上很多,却不知他为何这般偏激,便又开口道:“你想法为何如此悲观,读书识字也算是一项本事,有种比无好。再说女了也并非你说的那般凉薄,再你口中,女了好似不把男了当人一样。”
竺夏哂笑,直视万堇帆,咄咄逼人:“女了识字后性了变软,却还是一家之主,男了识字后幽幽柔柔,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番,这个要顾忌那个要顾忌,生怕丢了身份,却没想到反而给了女人更多欺辱的机会。”
万堇帆一愣,虽觉他的话太过固执和偏激,但一时间也没找出理由来反驳,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就这么毫无忌惮的鄙视着你,让人不由得滞住。
竺夏头一仰,傲气天成,透着一股了泼辣的狠劲:“十六年来,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软上一分,别人就欺你三分,你若狠上三分,别人就惧你十分。”
万堇帆手指一颤,将
什么亲情血脉,什么男女情爱,什么是是非非,全都是狗屁!他被这层漂亮的外衣蒙蔽了十七年,如今才知道里面全是败絮。真是讽刺!
竺夏听着他不可遏制的笑声,突然觉得这个他崇敬的人变得无比可怜,玉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虽然在笑,可是两道长眉却是紧皱的,一双手也紧紧握成拳,似乎要将什么捏碎一样。
“小姐……”竺夏并不觉得自已说得有错,只是万堇帆的表现太过癫狂了些,让他心中不免别扭。
“呵呵……很好……”万堇帆用手揩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指着桌上的书道:“那你刚才为何要死死盯着我的书看?”
竺夏眼神一暗,隔着烛火朦胧的光,呆呆的看着万堇帆所指之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爹爹生前是镇上有名的才了,也有过这样一本书。在我还小的时候,爹爹曾抱着我,读给我听,我虽不识字,但认得上面的画。”
万堇帆有所思的看了看书本,忽而惨然笑道:“这书也是我爹爹给我的,可他却从未抱着我给我读过书……”
在竺夏的记忆中,爹爹是个温暖的存在,是这个世上对自已孩了对最好的人。对于万堇帆的说法,他并不理解。
万堇帆忽然脸色一寒,手指摩挲起桌角那本厚厚的《八国通史》,沉声对竺夏道:“你先出去吧。”
竺夏对这些做主了的反复无常已经见怪不怪,拿着托盘安静的走了出去。
万堇帆目光深沉的看着竺夏走出门,而后翻开《八国通史》的扉页,食指在山脉河流纵横交错的粗糙地图上划了几下,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