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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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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二人所在的是谭宅花园围墙外的一条窄巷, 所谓窄巷, 自然两边都是围墙, 东边这道墙是既灵刚刚翻出来的,内里谭府花园,可西面这道墙呢,内里又是哪家的府宅?

“这是陈家,”看出既灵目光探寻的方向, 不等对方问, 谭云山便奉上说明,“也是槐城大户。”

“你们两家离得真近。”窄巷目测也就六七尺宽,既灵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下总是不安,但具体因为什么, 又说不出。

谭云山不明白既灵怎么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感慨,思来想去于捉妖也无甚用处, 便不再想, 直接问:“接下来往哪边划?”

既灵没有马上应答, 而是沿着陈家的围墙往前看,终于在不远处, 看见一道小门, 显然和谭家一样, 也是供下人进出的侧门。

但这道门,现在开着。

谭云山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开着的门扇,顿时觉得不妙:“你不会是要……”

“进去。”既灵还真一点没让他失望。

谭云山叹口气,试图劝阻:“这里是别人家,不与主人打招呼,擅自潜入,成何体统?”

既灵扶额:“你觉得妖怪会和你讲体统吗?”

谭云山慢条斯理道:“但是陈家不会看见妖怪,只会看见我们两个不之客。”

君子动口不动手,既灵不是君子,所以直接伸手夺了谭云山的船桨。

谭云山甚至没看清既灵如何动作的,船桨便易主,正呆愣,就听不远处的小门内传来陈家下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死人了啊啊啊!!!”

这一声喊愣了既灵,却叫醒了谭云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将船桨重新夺过来,迅插入水中奋力向前划!

回过神的既灵等不及了,索性起身再次蹿上墙头,沿着不到五寸的墙顶嗖嗖往前飞。

真的是飞。

谭云山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阵风。

通常来讲,谭家二少爷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与世无争,但遇上既灵,不知怎的就总觉得不能被一个小姑娘看扁——当然也可能是这位姑娘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扁”了——故而眼见着既灵飞而去,他也拼劲全力往陈府里划,那一柄小小船桨简直划出了惊涛骇浪中穿行的气势。

既灵和谭云山竟是除了现尸体的陈家下人外,第二个抵达现场的,而后就近的下人们才闻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陈家老爷和少爷们则是最后赶来的。

死的是陈家一个小厮。

尸体就趴在后花园的井口,一半身子搭在井内,一半身子落在井外,看起来就像探头往井里看时,猝然而死。

陈家的水越向花园里面去越浅,不知是本身地势就高,还是也像谭家一样做了什么处理,总之到了井边,竟几乎没什么水了,只剩被雨浇软了的泥土,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得人有些恼。但也正因如此,众人才能一眼就看清尸体是搭在井口。

槐城近半月接连有人失踪,现尸体,却是头一遭。

下人议论纷纷,陈老爷和三个儿子也面露惊惧,以至于过了好半晌,才瞧见两个不属于自己家的人。

“伯父,三位兄长,云山唐突了。”不等陈老爷开口,谭云山先出声道歉。

陈谭两家离得很近,又都是世代居于槐城的大户,所以平日里多有走动,堪称槐城好街坊。

“贤侄为何深夜至此?”陈老爷说得委婉,实际意思是你这时候出现在我家后花园,怎么看都太可疑了。

谭云山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地解释:“今夜有法师至谭府,言曰妖星入宅,家父怕法师对府宅不熟,便派我随行左右,引路帮衬,没想到我们追着妖星,竟一路至此。”

陈老爷脸色微变:“贤侄的意思是妖星进了陈家?”

谭云山不说话,只沉重点头,效果更甚言语。

陈老爷慌了神,陈家大少爷却比其父冷静许多,一边听着这边谈话,一边还分神盯着下人,此时见谈话暂歇,便对着井口那边道:“任何人都不要动尸,陈安,赶紧去府衙报官。”

名叫陈安的下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人长得很机灵,一看就是会说话会办事的,闻言立刻转身离开,报官去也。

大少爷见下人离去,稍稍安心些,毕竟在自家出了人命,稍有不慎,便会牵连陈府,当然尽早报官,作个坦荡姿态,而且尸不能移动半寸……

“你是何人?!”

陈大少爷刚安下来一点的心就被瞄见的不之客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下人们都不敢靠近的井口,竟不知何时趴上一个女人,且姿势和尸一模一样,只一左一右,相向而趴,跟一副对联似的。

话音未落,陈家大少爷已来到跟前,刚想伸手把不之客抓下来,后者却先一步起身,灵巧闪到一旁,动作之快,时机之准,跟后背长了眼睛似的。

“这位就是我刚刚说的法师,来自灵山,师承青道子,会法术,有神通,专门降妖捉怪,造福四方。”谭云山不知何时竟也已来到这边,三言两语就树立了既灵高大伟岸的形象。

既灵没想到自己只讲过一遍的师傅名字,竟然也让他记住了。

一听是降妖捉怪的“法师”,尽管陈大少爷心中存疑,语气却还是恭敬几分:“原来是法师,在下多有冒犯,望见谅。”

既灵当然不会计较这个,立刻道:“是我莽撞了,应该先自报家门的。”

陈大少爷未知可否,显然也不大愿意浪费时间同所谓的“法师”寒暄,只委婉道:“家丁已去报官,若是在官家来之前动了尸,恐怕……”

“陈公子请放心,”既灵不是第一次进别人家捉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出人命的情况,不说轻车熟路,也攒下不少经验,“我只看,不碰,保证出事时什么样,官家来的时候就什么样。”

陈大少见她对答如流,心下定了一些,先不论有没有本领,起码是个懂事的,那就少了许多麻烦:“有劳法师了。”

说话间,陈老爷也在下人搀扶下蹒跚而来,相比儿子,他对既灵的恭敬就是自肺腑的了:“法师,可有现?”

既灵又看了一眼井口,久久不语。

刚刚弯腰探入井中时,她已经将井和尸皆观察了一遍。井就是普通水井,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下了这么多天雨,井中水位竟然仍旧很低,故而尸体上半身虽然搭入井内,也没有被水泡到。至于尸体,则没现任何伤口,单纯肿胀白,看起来很像溺水而亡。但这样就有两个问题,一,如果是刚刚溺死,尸体就不应该出现浸泡多时的肿胀,而应同常人无异;二,如果是溺水多时,为何现在才现,而且此处无水,那么又是谁把尸体搬过来搭到了井口上呢?

既灵的沉默加深了陈老爷的不安,陈家大少爷看在眼里,便让下人扶亲爹回屋休息,又安抚了两个弟弟,让他们也一并回房,最后屏退闲杂人等,只留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同自己一道在原地等官差。

既灵和谭云山如今的身份就比较尴尬,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出事时他俩就在附近,走了就真说不清了,可即便留着等官差,也未必说的清楚。陈老爷信邪,所以对既灵毕恭毕敬,但知府大人和官差可未必,到时候把他们归为疑凶也不是不可能。

谭云山面色不动,然心中已将上面这些翻来覆去想了个清楚,甚至开始谋划如果真的被当成疑凶,他该如何辩白才能让知府信任,继而脱身。结果想得脑瓜仁都有些疼了,再看既灵,还盯着尸体蹙眉沉思呢,显然对尸体的兴趣远高于对自身安危的挂念。

谭云山服气了。

陈安没辜负大少爷的信任,一时三刻便将官差带到。

众人都以为来的是官差和仵作,没成想,知县大人直接乘着小船亲临现场了。

半月大雨闹得槐城人心惶惶,知县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今又出了人命案,知县的脸黑成了锅底,抵达现场后也不搭理旁人,只把陈家大少爷带到一旁问话。

这厢知县同陈大少爷了解情况,那厢仵作来到井口,准备勘验。

谭云山耳朵往知县那边竖,眼睛往仵作这边盯,简直辛苦。

既灵就专注多了,就看井口,目不转睛。

只见仵作绕着井口转了两圈,估计是想先看看有无其他痕迹,奈何一无所获,最后才来到尸体跟前,招呼官差道:“把人抬到地上放平。”

两个魁梧官差得令,立刻上前一人搭住尸的一条膀子,合力将人从井中拉出,而后第三个官差上前帮忙,抬起了尸的双脚。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生的。

已将尸体抬平的三人刚想将其往旁边地上放,没等弯腰,就听“哗啦”一声。

霎时满地血水,四下飞溅!

谭云山只觉得眼前划过一片红光,而抬着尸身是三人距离最近,被血水迸了个满身满脸,都僵在原地,吓傻了。

更要命的是,那血水是从尸体里炸出来的,而今三人手中的尸体已迅干瘪下去,就像个被掏空了的皮囊。

饶是见过无数尸体的仵作,此时也有些腿软,不由自主就喊起了县太爷:“刘、刘大人……”

知县刘大人正和大少爷问话,闻言不悦抬头:“唤我做什么,验你的尸……尸……尸体怎么了……”

终于把话说全,没有丢掉身份,但已经耗尽了刘大人毕生的“镇定”,再多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三个官差中抬着双脚的那个终于从吓傻中回过神,忍住嗷一嗓子的冲动,立刻松手,猛然向后跳出半丈多远,眼睛死盯着双脚落地的尸体——如果还能算作尸体的话——嘴唇微微抖。另外两个有了同僚做榜样,也纷纷元神归窍,扔了膀子就往后退。

尸体,或者说是皮囊,应声而落。

仵作总归是见过血腥的,缓了一阵,稍微没那么害怕了,加上周围还有苦主,有看客,有官差,有大老爷,他若不做些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思及此,仵作给自己壮了壮胆,硬着头皮重新上前。

尸体被抬出时,仰面朝上,如今成了皮囊被扔到地上,仍是如此,但因浑身是血,已模糊得分不出哪里是脸,哪里是脖子,哪里是身体。

仵作踩着一地的血水,在皮囊旁边蹲下,先是仔细观察皮囊正面,待看得差不多,才于工具箱里拿了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状器具,探入皮囊之下,将之拨弄翻转过来。

这一“翻身”,便看得清楚了。

只见皮囊后背自上而下开了一条长口,由后脑勺到腰,血水便是自这开口中涌出。由于血水喷出时尸体被抬得较高,故而血水倾泻到地面,又因冲撞而溅起,染了三个官差满头满脸。

仵作觉得差不多了,便叫官差找来清水。

几桶清水淋下,皮囊上的鲜血被冲到地上,与先前的血水汇成一汪,皮囊也终于恢复了一些面目。

但因已无血肉,只剩一张皮,故而当分出了眼耳口鼻,反而更显诡异。

仵作已经适应得差不多,动作也重新熟练起来,很快将清洗干净的皮囊勘验完毕,末了起身回禀:“刘大人,尸身上除了自后脑到后腰的一道利器划伤,再无其他。从伤口上看,利器是自上而下的划,并非由外向里的捅,且伤口整齐平整,由此可推断两点,一,死者被划时并无挣扎,可能是已经死亡,也可能是因故失去知觉;二,划伤必不会深入骨肉,因为一旦利器深入骨肉,便会受阻,纵有再大力气,向下划时也很难保持伤口的笔直平整。”

刘大人懂了。

仵作的话总结起来很简单——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背后伤是生前还是死后划下去的,但我能断定这个伤口很浅,不至深入骨肉。

仵作可以这么说,反正槐城里没人和他抢饭碗,但刘知县要是这么写案卷往上面呈,说人死了,骨肉没了,就剩一副人皮,还只能找到一道浅伤,那他就等着被摘乌纱吧。

刘大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唯一能确定的这肯定不是谋杀,起码不是人为的谋杀,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一个能将人掏空,让其五脏六腑都化为血水的凶手,那他也不用捉了,直接辞官归田还更安全些。

思来想去,刘大人只能道:“将尸抬回府衙,再作细验。”

众官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仵作用器具将皮囊挑起放到带来的木板架上,最后由两名官差一前一后,同平日里“抬尸”一样,将这轻飘飘的皮囊抬回了府衙。

知县风风火火的来,又一脸沉重的走,在现场没查到什么头绪,但也没牵连什么无辜。

谭云山白担心了一场,但他也没想到尸体会忽然爆出血水,成了皮囊,也就理所当然让他们这些寻常人没了嫌疑。

这位刘大人断案不算灵光,但人也没有多坏,至多是庸碌,所以放跑过恶人,却还真没怎么冤枉过好人,有时候查不出凶犯,怕上面怪罪,就让师爷偷偷摸摸改案卷,将横死的改成意外,再给苦主点银子算作安抚,也就不需要凶手了。想来今次又准备故技重施,而且正赶上槐城暴雨洪灾,有人溺死不足为奇。

可给官面上的说法是有了,但真相呢?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成了一副皮,难道真像既灵说的,是妖怪作祟?

生平第一次,谭云山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折腾一夜,现了尸体,见了“法师”,来了知县,最终却落得个毫无头绪。陈大少爷客客气气送走一问三不知的“法师”和隔壁二少爷,离别前还不住地嘱咐,好好歇息。

离开陈府时,天边已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夜,过去了。

重新划起小船的谭云山见既灵仍盯着水面沉默不语,终于忍不住出声:“想什么呢?”

既灵心绪烦乱,想的东西很多,但若让她讲,又不知从何说起。

谭云山见她不答,怀疑自己问得不妥,毕竟姑娘家想的事情,未必都是血肉横飞,可能也有儿女情长呢,所以改口问了更具体的:“刚刚知县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妖怪作祟?”

事实上既灵不仅没告诉,而且是全程未一语。

相比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既灵耸耸肩,道:“永远不要和做官的讲凶手是妖怪,否则他们会立刻把你扣住,要么当成疑凶,要么说你妖言惑众,总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语,未必不信。”谭云山想起了刘知县见到血水时的脸色,莞尔。

既灵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所以呢,你现在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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