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中,二人身影遥遥相对。
一人一袭白衣,腰悬长剑。
一人身着劲衫,手中长剑赤红如血。
看着竹林中的二人,傅红雪眼神却是多出一丝难以置信,因为这二人他不仅熟悉,甚至其中一人还被引为知己。
前不久他还在为他的逝去,而倍感痛苦,可眼下他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竹林中正在对峙的二人,自然便是慕容复与燕南飞。
或许是察觉到了傅红雪的到来,燕南飞英俊清秀的脸,却不由多出一丝痛苦与无奈。
但他始终却不愿意回头,好似其中暗含莫名愧疚。
“你且拔剑!”
好似将竹林外的傅红雪视作无物,慕容复语气淡淡道。
燕南飞叹了口气,嘴角多出一丝莫名笑容,道:“不必拔剑!”
慕容复道:“剑在鞘中,也可杀人?”
燕南飞道:“剑在鞘中,也可杀人!”
同样的对话,再次在二人间上演,但是此时情形早已不同。
慕容复淡淡道:“但你若不拔剑,必死无疑!”
听到此处,燕南飞握剑的手背上己暴出青筋。
慕容复看着他,继续淡淡道:“你已败过一次,确定还不拔剑?”
燕南飞瞳孔收缩,突然大喝,按在剑柄上的左手终于动了,只见倏地红光一闪,剑已出鞘。
不得不说,燕南飞的确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天才。
哪怕是右臂被斩断,在短短数月间改换自己最不擅长的左手,却还是练就了一手惊艳的拔剑术。
剑法千变万化,拨剑虽然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动作。
但这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傅红雪却练就了整整十七年。
整整十七年,才造就他在江湖上日后的赫赫威名!
而燕南飞改练拔剑术却不过数月之久,他的左手也并不是他最擅长一只手,但这拔剑的动作却是无比流畅。
当初傅红雪相授燕南飞拔剑技巧时,曾断言他最少要用上三年时间才有资格继续向慕容复挑战。
但眼下他手中的拔剑术,出手时却是好似天成,明显不似短短数月间就能练出来的水准。
竹林外的傅红雪看到这一幕,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苍白,显然他已明白了什么。
燕南飞手中鲜红的剑光,如闪电飞虹,堪称奇快无比。
然而只有眼光最利的人,才能看出在飞虹闪电中仿佛有淡淡的黑色剑影。
原来慕容复的剑已出鞘。
只见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叮”的一响,所有动作突然凝结,大地间的万事万物,在这一瞬间似已全部停顿。
燕南飞剑就停在慕容复咽喉的方寸之间,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原来他的整个人也似已突然凝结僵硬,因为他的印堂处已经多出一个明显红点。
慕容复宛若黑木的剑身仍在缓缓滴血,燕南飞目光缓缓落在慕容复身上,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勉强道:“好剑……”
下一刻,他的身影变化仰天栽倒。
殷红的血液,很快就染红了脚下的竹林。
燕南飞死了!
“你来迟了!”
缓缓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慕容复并没有回头。
站在竹林外的傅红雪却只觉浑身上下好似有团火在燃烧,他忽然动了。
他左脚先迈出去,随后又在拖着右腿走进了竹林。
看着脚下已经逝去的燕南飞,傅红雪缓缓抬起了头,盯着不远处的白衣人影,突然冷冷道:“你拔剑!”
“你要为他报仇?”
慕容复闻言,忽然眼中流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盯着正对面的傅红雪开口问道。
傅红雪并不回答。
“你应该察觉了一件事,他的拔剑术并非是一日可以练成,而他苦心钻研拔剑术,又是为了对付谁?”
看着眼前的傅红雪,慕容复继续道。
傅红雪依旧沉默,一袭黑衣的他,脸色愈发苍白。
苍白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漆黑的刀。
有时候谎言并不会伤人,但真相才是杀人的快刀!
就比如眼下的傅红雪,他如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你眼下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一切,还要为此出手吗?”
看着眼前的傅红雪,慕容复缓缓道。
“拔剑!”
傅红雪好似咬着牙,冷冷道。
“伱要我拔剑?”
慕容复道。
“拔剑!”
傅红雪冷冷道。
“好!”
明白眼前的傅红雪好似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慕容复便点头答应下来。
……
竹林之中,二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遥遥对峙。
他们仿佛都是彼此的反面,二人紧紧盯着彼此,气氛顿时又变得压抑起来。
“为何还不拔剑?”
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慕容复,傅红雪冷冷道。
慕容复道:“我或许还不是这世上出手最快的人,但或许只有一个人比我快!”
傅红雪依旧沉默。
慕容复道:“但比我出手快的人绝不是你!”
傅红雪咬着牙,问道:“是谁?”
他似乎觉得这个对话有些熟悉,他好似多年前曾与人这样交流过。
慕容复脸上少有露出崇敬之色,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
这四个字本身就像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人热血奔腾,呼吸停顿。
“普天之下能逼我提前拔剑的人,或许唯有昔年的小李探花!”
盯着眼前的脸色苍白的傅红雪,慕容复缓缓道。
傅红雪的脸突又变得白纸般苍白,他的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慕容复淡淡道:“但你是个例外,我知道你的刀法总是后发制人,只因一招击出,将发末发时,力量最软弱,你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傅红雪闻言,目光突然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
这么多年来,能够一语道破他刀法真谛的人,慕容复还是第一个人。
若是换做他日,二人定然会成为朋友。
但眼下这样一个了解的他的人,却偏偏成为了他的对手。
而一个无比了解自己的对手,究竟有多么可怕?
“所以我想试试……事实上我早就想试试你的刀了!”
盯着眼前的一袭黑衣的傅红雪,慕容复语气逐渐多出一丝莫名的意味了。
“不过还请你小心,接下来我所使的剑法,或许与你的刀法有太多相似之处,你若大意的话,或许丧命也不意外!”
忽然间,呛啷一声,剑气冲霄。
慕容复手中的剑已出鞘。
傅红雪只见剑光一闪,便见一道剑光从前方宛若匹练般刺了过来。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
忽然间,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
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他平生所遇到过无数剑客的剑还可怕,哪怕是燕南飞的剑,与他比较起来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傅红雪也不能抵挡,眼下也根本不能抵挡。
他的脚尖沾地,人已开始往急退。
但这道剑光却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
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快,终于他拔刀了。
夕阳下,一道闪电般亮起的刀光像似划过了长空。
倘若有人在场观战,便可依稀见到刀光一闪,便见这道宛若闪电般的刀光与那道惊虹掣电的剑光撞在了一处。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一把刀。
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二人身影一击即退,各自站在了竹林中原本的位置。
慕容复神色如常,他手中的剑依旧在手。
而不远处的傅红雪脸色却依稀更加苍白,他持刀的右手却隐隐间有鲜血渗出。
不久前竹林好似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就好似人在吃蚕豆一般。
而竹林中自然不会有人在吃蚕豆,那是刀口崩做的声音!
傅红雪手中漆黑的长刀已经断做两截,他右手上的剑伤便是因此造成。
高手相争,各自的兵刃自然也尤为重要。
比如燕南飞的蔷薇剑,比如郭嵩阳的铁剑,再比如上官金虹的龙凤金虹。
当然在此之中,也有以寻常武器杀敌成名的人。
比如阿飞的快剑,比如傅红雪的魔刀。
他们二人的武器,都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武器,而正是他们自己赋予兵刃特别的魔力。
只是眼下傅红雪却遇到了慕容复……
“你那是什么剑法?”
傅红雪无视掉了还在渗血的右手,突然冷冷道。
“天外飞仙,我曾经一位朋友所使得剑法,他这一剑形成于招未出手之先,神留于招已出手之后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所以我才会说与你的刀法颇为相似!”
看着不远处面色更加苍白的傅红雪,慕容复缓缓道。
“天外飞仙……”
傅红雪喃喃自语道,他的脸色眼下比白纸还要苍白。
看着神情恍惚的傅红雪,慕容复眼中则多出一丝特别情绪,再次开口道。
“你今日之败,绝非败于实力不济,而是源于兵刃的原因,等你伤好,我们可以再战……”
然而慕容复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已转过身,朝着身后走去,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他这人本身就像是个悲剧。
慕容复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再次道:“你并没有错,没必要自责,错的人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但当他走处竹林时,他脚下步子已经有些紊乱。
他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而笨拙,但他却一直在不停地走。他并没有倒下去。
看出傅红雪内心中暗藏的痛苦,慕容复只能轻轻摇头。
这是一个倔强的人,倔强到连自己的痛苦也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
但他也是个坚强的人!
……
山下那间小屋。
正是他托付杜十七照顾卓玉贞的地方。
傅红雪勉强撑着身体出现在小屋外。
然而小屋内却是安静的可怕。
他突然闭上眼,好似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刀光如闪电。
他的人仿佛比刀光更快。
刀光闪问,他已冲人了小屋,刀刺入了木板的门。
门后声惨呼,一个人手持长刀倒了下来,却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个人傅红雪也曾认识,他叫做诸葛断,年约五十岁左右,乃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高手。
他本是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性情冷酷多疑,好杀人。
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躲在门后面……
他也完全想不到会有一把刀从门板中刺入他的胸膛。
他吃惊地看着傅红雪,仿佛在说;“你就这么样杀了我?”
傅红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仿佛在说“若要杀人,就会被人所杀。”
这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诸葛断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呼吸就已停顿。
傅红雪只看了他一眼,眼睛就看着他时,刀锋已转向另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肋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中的快剑。
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竟已被斩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
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屋内的卓玉贞看到这一幕,手中的碗筷突然一松,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的眼泪立刻像珍珠断线段落了下来。
但杜十七看着她,眼晴里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傅红雪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心底十分清楚,经过适才竹林一战,眼下的他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不能支撑他继续与人苦战。
刚才那一击,他并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只不过王牌几乎都已被别人捏在手里,他已不能不冒险作最后的孤注掷。
“还好你来了……”
卓玉贞哭泣道。
解决掉埋伏在屋内的敌人,但傅红雪却依旧不曾放下心中警惕。
只因若没有人带路,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
出卖他的人究竟是谁?
突听声惊呼,杜十七突然出手,拧住了卓玉贞的臂,将她的人抱了过去,挡在自己面前。
傅红雪霍然转身:“是你?”
杜十七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带着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想开口,又忍住。
傅红雪道“你本是个血性男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杜十七好似忍不住要辩解:“你……”
他只说出一个宇,双眼便突然凸出,鲜血同时从眼角,鼻孔,嘴角力涌了出来。
原本是卓玉贞突然出手,他的腰肋之间溢然插着柄尖刀,一尺长的刀锋,直没至柄。
他至死都未能说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杜十七气绝后,卓玉贞忽然转身用力抱住了傅红雪叫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对她说来,杀人竟似比被杀的更可怕。
傅红雷也有过这种经验,他第一次杀人时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他了解这种感觉。
所以他很理解卓玉贞的感受。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卓玉贞的肩,似是想要安慰她。
然后他就被卓玉贞重重地点了他七处穴道。
没有人能想到达变化。纵然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想到,傅红雪也绝对想不到。
他吃惊地看着她。可是他的惊讶还远不及他的痛苦强烈。
—当你正全心全意去对待一个人时,这个人却出卖了你,这种痛苦有谁能想象?
但卓玉贞却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
只是她笑的时候,眼角却又莫名有泪水流下,看起来无比诡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