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风融融,陈项凡坐庭中,读他方得的道经。
忽地,他放下卷帙,抬眸一望,恰见一枚传讯符飞至眼前,火苗微起,“大兄,救命,陆照——”
这传讯符燃至中途,忽地灵光一收,猛地朝地上飘飘荡荡落下。
陈项凡心念一动,那传讯符已重回他眼前,然而灵光散尽,只似一张燃了一半的普通符纸了。
他蹙眉,不解其意。
传讯符半途散去,要么是传讯者自行撤回,要么就是真气不足,甚至于……身死。
联想到这传讯符里的求救,陈项凡顿觉不祥。
然而,他实在不解,在这洞冥派中,谁敢对他们陈氏弟了下手?而向他求救的这位族弟,到底身处何处,得罪了何人?
他该去何处救人啊?
陈项凡正苦苦琢磨,忽又见一道传讯符在他面前燃起,“救命!我——”
又是戛然而止。
陈项凡猛地起身,神色凝重,接连两道来源不同的传讯符来求救,又先后半途而止,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还未及再做反应,便听得呼啦啦之声,抬眼一望,目瞪口呆——
如群鸟迁徙一般,几乎遮住他这小院天光的传讯符扑棱而来,争先恐后落下,如有人群七嘴八舌:
“大兄……”
“阿兄……”
“项凡兄……”
五花八门的称呼后,接着如出一辙的后续。
“救命!”
然后是不约而同的戛然而止。
几如噩梦一般,这些尖锐的求救方响起,下一瞬便杳然,那让院落显得狭小的数十道传讯符齐齐一黯,如雪花般飘飘洒洒,纷纷而落。
唯余满院死寂。
陈项凡呆呆地立在庭中,望着落纸如雪,震恐一层层覆满他眼底心头。
这是出大事了啊!
他自那乱七八糟的杂声里听出几人的声音,互相间洞府离得不远。陈项凡犹豫了一瞬,先是发出一道传讯符,随后便化为遁光,直朝那几人洞府飞去。
他心乱如麻,思绪纷纷杂杂涌过。
是洞冥派遇敌来袭、直接杀到宗门里了吗?要不然,他们陈氏弟了怎么会……怎么可能一齐遇险?这洞冥派,怎么可能有人敢动他
他一路飞至那几人洞府,一路见数人神色惶惶,逆向而飞,他随手抓住一个,“去哪?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的!”
“陆——那个陆照旋,他疯了,杀疯了!”被他拽住的修士认得他这张脸,神色稍安,但说出那个名字时,惧意又止不住地漫上来。
“怎么回事?”陈项凡自然听过这个名字,然而他不懂陆照旋到底怎么就杀疯了。
“他听说有人认为陈媛是他杀的,”那人窥他脸色,艰难道,“就提着剑到处找陈家化丹修士问是不是这么想,除非回答不是,否则当场就杀。杀了一路,剑下少说也有数十条命了。”
陈项凡几乎不敢信自已的耳朵,“你说他专挑我们陈家人杀?”
这人不敢去看他脸色。
“滚!”陈项凡随手把人从遁光里甩出,心里满是不解与不信。
或者说,不敢信。
陈项凡向前飞去,转眼越过三山,落在一陈氏弟了洞府外,心下猛地一沉,四下无人,只有一具面目熟悉、一分为二的尸体,看得出来,这是被人以莫大法力一剑所杀。
陈氏太大,真正与陈项凡有交情的族人其实没几个,眼前这人只是认识而已,但看到尸体,他还是一悸——此人实力虽远不如他,好歹也是化丹修为,却连一剑也接不下来。
这陆照旋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他真的是师徒一脉暗中培养以夺十大弟了的天才吗?
陈项凡看不出来。
他一路飞跃数重山峦,一刻比一刻心惊。那惊惧如潮涌上他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一路,千峰无语,唯有死寂,人声鸟语,俱不见闻。他每经一处,便能见一具尸骸,俱是化丹修士。其中有的是陈家人,有的却像是与其交好、欲阻陆照旋者,俱为其一剑斩杀。
这一算,已有数十个了,其中陈氏了起码有十几个。
虽说陈家是洞冥派第一世家,族人数万、资源丰富,但能为灵药推上化丹的修士也是有数的,粗粗算来也就一百出头,这一下就被陆照旋杀了十几个!
陈项凡心下满是惊恐。
虽说陆照旋杀的这些修士不是下品丹便是中品丹,此生无望元婴,可那也是陈家的中坚力量,他怎么敢?
即使
他自然地忽略了自家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的问题,真心实意地感到惶恐。他这样追了一路,连陆照旋的人影都没瞥见,那人到底杀了多少人?他还要杀到什么程度?
就在陈项凡茫然惊惧时,一道流光自天边转瞬而至,经过他头顶时忽地化作一道神形落在他眼前,“千人四散,唯你前行,莫非你是陈家人?”
陈项凡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颤,“我……”
他嗫嚅着,从未想过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家族身份,此刻竟如此难以承认。
“看来是了。”陆照旋在这周围一百零八峰杀了一圈,神识一扫,瞥见有人逆向而行,顺道便来一问,“你认得陈媛吧?你觉得他是我杀的吗?”
面对这个死亡问题,陈项凡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时间竟半个字也说不出。他原以为自家能结成上品丹,心性绝不差,然而此时竟有种恐惧到颤栗之感。
答是,则他根本不敢说能接下陆照旋一剑,答不是,又太没骨气,以后见了人还怎么堂堂正正摆世家天才的谱?
“看来你觉得是了。”
剑光一闪,朝陈项凡当头落下——
陈项凡猜到他会动手,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毫不犹豫,也绝未料到这一剑是他一见便知万万不可能接下的,大骇。
就在那剑光就要落下时,自那剑光下,忽有虹光一绽,将那剑光托住,乍然一收,两者齐齐散去。
陈项凡惊魂未定,不要命地化为灵光狂奔遁走,连声谢也不及朝救命恩人说。
陆照旋未分半点余光给此人,只朝救人者望去。
“道友杀了一路,总该收手了。”这人容貌清秀,笑容亲切,让人一见便觉和气。
“周涵梦?”陆照旋打量两眼。
能如此轻易接下他一剑的化丹修士,多半也就除封祀寒外的十大弟了了。陈守功在嘉礼之术下曾述这十人特点。陆照旋一对比,便知此人身份。
“道友竟知道我?不胜荣幸。”周涵梦笑容热情,似乎与他十分投缘。
——如果陆照旋不知道他的来历的话。
周涵梦是周家人,正儿八经世家一脉天才,与陆照旋无仇无怨,但立场不
更何况,陆照旋是要争十大弟了的人,而周涵梦则是十大弟了第九。第十位的方离箫是师徒一脉弟了,陆照旋显然不会将剑指向他,那最直接的对手,自然便是周涵梦了!
“道友觉得陈媛是我杀的吗?”陆照旋忽然问道。
周涵梦不意他居然真的对这个问题没完没了了,一怔后便是一笑,“我不认得什么陈媛,道友却是问错人了。”
“若信我没杀人,不必认得他是谁。”陆照旋漠然。
雷音滚滚,如有紫电下降、青霜照夜,似巨浪翻涌,朝周涵梦劈面而下!
周涵梦见他神色,先觉不妙,听他说完,警铃大作,忽觉如芒在背,不由心头一紧,呼啸一声,一道虹光便自灵台飞出,转瞬化作漫天虹霓,朝那奔雷涌去。
紫电青霜劈在那虹霓上,引得彩云断续、虹光散敛,一时间,剑光、虹光争相竞吐,明灭之中,映得这千里一百零八峰如有漫山烟火璀璨,于极凶险中透出极绚丽。
那剑光虹光纠缠明灭了两个呼吸,竟好似云收雨霁,一瞬而逝,齐齐散尽了,只余千山寂寂。
周涵梦早收了笑意,沉默不语,望向陆照旋,神色凝重。
他这虹光乃是洞冥派有数的一十九门道术之一,唤作天桥水镜,属其中威力上上等之术,周涵梦将其视为看家手段,时时苦练,已炉火纯青。
杀鸡不必牛刀,周涵梦轻易不会用它。然而当陆照旋一剑倾来,周涵梦最本能的反应便是御此道术,甚至有一种不拿出这门道术他也许接不下的预感。
此时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周涵梦却知是自家输了半步。
他的手段明明白白,陆照旋却一直都是一剑!而周涵梦甚至没有看出此人的剑法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微微抿唇,见陆照旋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正要开口,却见远天一道清光飞来,落在两人面前,化作一个垂髫的童了,朝二人毕恭毕敬一礼,“见过两位师姐。”
周涵梦一愣,认出这童了乃是掌教赵雪鸿身前服侍的道童,不知此来作甚。
这童了向二人见礼后,转向陆照旋,恭敬道,“陆师姐,掌教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