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尼塞河西岸的地势有很多是由平原和低矮的丘陵构成,步兵射击的视线并不是很好。
万一被敌人冲到了他们火枪的射程之内,那可真就要以命换命了!即使将那两万人全歼灭了,自己军队的损失也是他难以承受的。
本来以极微小的代价毙敌三万,缴获及毁伤敌军所有军械辎重,这一仗打得完美无缺,在有清以来的战史上也堪称精典,这份荣耀简直没的比了!
若是贪心不足,为那歼灭那两万敌人而折损自己太多人马,那这胜仗也会大大的打了折扣,由完胜变成了惨胜。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张广泗根本就没想过把这五万敌军一次歼灭!
有道是便宜不能占尽,坏事不能做绝。
这倒不是张广泗突然起了悲悯之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而是出于他自己利益的考量。
张广泗老家的乡下有句俗话,老娘们儿当家,房倒屋塌。
这倒也不是完全贬低女人的意思,但绝大多数女人与男人相比,感性多一些,理性少一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一下子把五万敌军杀得一个不剩,兴许就让圣彼得堡的那个俄国娘们气愤已极之下丧失了理智,不计后果的调兵来和自己死磕。
而她能调动的最近的,又在兵力上足够多的大军,就是在额尔齐斯河与岳钟琪的大军对峙的军队了。
万一那俄国娘们以为冰面变薄的额尔齐斯河可以暂时阻挡岳钟琪的军队,而抽调出大军来对付自己的话,自己这里就会压力陡增,疲于应付,危机重重。
而皇上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一定会让岳钟琪挥师强渡额尔齐斯河,一举攻入西伯利亚平原腹地。
从而重创俄国人的斗志,以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事。
若是那样,自己辛苦了这么许多时日,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取得决胜的最大战功让岳钟琪那个老匹夫拣了去?
以张广泗的精明,他无论如何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就这样,瓦连京带着两万人的军队,在中途短暂的休息了半个晚上。
第二日早早的吃过饭便拔营起塞,继
续行军,当天下午就从容的退入了阿钦斯克。
好在他的军队自营寨出发时带上了所有的粮草,足够大军吃上二十多天,阿钦斯克要塞中还有一些存粮,至少眼下不至于挨饿。
瓦连京安顿好了军队,又妥善布置了防御,片刻没敢耽搁,带上一队卫兵和那几个作为证人的侦察兵,火速的赶往圣彼得堡去了。
又迎来了一个早晨,这已经是清军围困俄军营寨的第四天了。
原本在清军的几轮轰炸中幸存下来的俄军官兵,却抵御不了西伯利亚夜晚的严寒。
最初有一万多人在轰炸中活了下来,经过了三个夜晚,现在已经只剩下几千人了。
饥饿还好应付,营寨中有的是军粮,白天点着了火,将粮食烤得半生不熟的,囫囵的吞下去,再抓上一把雪塞到嘴里一起咽下,还不至于饿死。
可是一到晚上,西北风呼呼的刮起,刺骨的严寒成了负伤士兵们的鬼门关。
吃下去的那点粮食所提供的热量,根本不足以抵御一直无法缓解的寒冷。
开始不断的有伤得较重的士兵在严重的失温下产生了幻觉,热得脱光了所有的衣服,最后赤条条的被冻僵。
有人冻得实在忍受不了,拣来了一些木头点起了火,一群人围住火堆,贪婪而可怜的烤着火。
可是,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营地无遮无挡,夜晚的火光正好为清军提供了准确的轰炸方位。
一点点的光亮都逃不过瞭望塔上手持千里眼的清军兵士,几十枚炮弹一齐飞来,所有烤火的人和燃烧得正旺的火堆一起灰飞烟灭。
士兵们愤怒已极,拿起火枪爬出了营寨,边咒骂着边顽强的向着清军的方向爬过去。
可是,爬出了没有多远,当两军营寨正中那堆篝火的光亮照见他们的时候,便有一阵乱枪打来。
俄军士兵们悲壮的放过几下空枪,便都一动不动了。
此刻,季米特里躺在伊戈尔的怀里,他的小腹被弹片击中,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救治,还流了很多的血。
靠着他惊人的毅力挺过了三个寒冷的夜晚,如今,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伊戈
尔右腿负伤,被士兵用布条扎紧止住了血。
他把季米特里的头搂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他逐渐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伊戈尔察觉出了情况的危急。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尽量大声的呼唤着:“季米特里、季米特里……”
好久,季米特里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的看着伊戈尔,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能让自己的瞳孔重新聚集,以便能看清伊戈尔的脸。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呼吸更加急促了,仿佛每吸一口气都要耗尽全身的力量。
终于,他极其费力的把话说了出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伊……戈尔,我要……死了,为了你的虚荣和固执,三万……士兵都……做了陪葬。”
“如果……真的能够上……上天堂,希望……希望不要再遇见你……”
季米特里拼尽最后的力气把话说完,头猛的歪向一边,急促的呼吸声也戛然而止。
只有一双没能闭上的淡蓝色的眼睛,无神的斜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伊戈尔什么都没说,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摘下自己的棉军帽在地上放好,轻轻的将季米特里的头放在上面,又用手慢慢的合上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认认真真的把季米特里军服的每一颗纽扣都扣好,将他的衣服捋得平平整整。
接着,他又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慢慢的,非常仔细的将季米特里的脸擦干净。
做完了这一切,他扔掉手帕,掏出腰上佩戴的手铳,扳开了机头,缓缓的抬起右手,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离他不远的一个卫兵看到了这一切,拼尽全力的叫喊:“总司令!总司令!不……”
伊戈尔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深情而又愧疚的看了看季米特里,脸上极费力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啪!”的一声脆响,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混杂着白色的脑浆,飞溅出去老远……